苏月正低头给新制的玫瑰膏装盒，指尖沾了点乳白膏体，凑在鼻尖轻嗅——前几日晒的玫瑰花瓣总算够干，加了蜂蜡和羊脂熬出来，香得比脂粉铺里的头油还清透些。“吱呀”一声，悦容坊的木门被推开，带进来股巷口的风。苏月抬头，见门口立着个穿石青色襦裙的女子，发髻梳得齐整，却用一根素银簪子别着，看模样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带着点局促，又藏着几分试探。姑娘可是来做脸的？”苏月擦了擦手，笑着迎上去，“今日新制了玫瑰膏，若是干皮，敷完保管水润。”那女子没应声，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墙上挂着晾干的薄荷叶和金银花，柜台摆着几排瓷瓶，瓶身上用朱砂写着“祛痘”“美白”，角落里还着着个正敷面膜的妇人，脸上涂着绿油油的东西，看着新奇得很。等她的目光落回苏月脸上时，忽然“呀”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又赶紧上前两步，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是苏月？苏阿姊？”苏月一愣，仔细打量她。这张脸看着眼熟，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倒让她想起从前在城南绣坊做活时，隔壁布庄老板的女儿，叫林晚娘。那时候林晚娘才十五六岁，总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口一个“阿姊”，问她怎么把粗布衣服洗得白净，问她城里哪家的糖糕最好吃。“晚娘？”苏月惊喜道，“真是你！我当是谁，这么些年月，你倒长开了。”林晚娘眼圈一红，伸手拉住苏月的手，指尖冰凉：“阿姊，我找你好几天了。前几日听巷口卖菜的张婶说，悦容坊的老板娘叫苏月，手艺好，我还不信——毕竟当年你……”她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苏月知道她想说什么。当年她爹欠了赌坊的钱，家里被抄得干干净净，她被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后来趁乱逃出来，辗转了好几年才安定下来。那些旧识，要么怕被她连累，要么觉得她落魄，早都断了来往。林晚娘当年年纪小，倒是偷偷塞给她一包碎银子，让她路上买些吃的，这份情，苏月一直记着。都过去的事了，提它做什么。”苏月拍了拍她的手背，拉着她坐到靠窗的凳子上，给她倒了杯菊花茶，“你怎么会来这儿？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林晚娘捧着茶杯，指尖微微发抖，喝了口茶才慢慢道：“我三年前嫁了人，是个做木材生意的，日子本该过得去。可半年前，我脸上忽然起了好些疹子，红通通的，又痒又疼，抓得厉害了还会流脓。”她说着，撩开额前的碎发，露出额头和两颊——果然，皮肤泛红，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小红疹，有些地方还结了浅褐色的痂，看着触目惊心。“我去看了好几个郎中，开的药煎了喝、熬了洗，都不管用。后来听人说城西有个婆子会治脸，我去了，她给我涂了些黑乎乎的药膏，结果更严重了，连眼睛都肿了两天。”林晚娘声音发哑，眼眶又红了，“阿姊，我听说你这儿能治脸，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现在连门都不敢出，我夫君……他虽没说什么，可我知道，他看着我这张脸，心里也嫌恶。”苏月皱起眉，伸手轻轻碰了碰林晚娘的脸颊，动作很轻：“疼吗？”林晚娘点点头，倒吸一口凉气：“碰一下都疼，更别说晒太阳了。”苏月收回手，心里有了数。看这症状，像是过敏加感染，多半是之前用的药膏里有刺激性的东西，又抓挠导致的。她起身走到柜台后，翻出一个小瓷瓶，又拿了块干净的纱布，倒了些透明的液体在纱布上，递给林晚娘：“你先用这个擦擦脸，这是我用金银花和甘草熬的水，放凉了的，能消炎止痒，别用力搓，轻轻按就行。”林晚娘接过纱布，按苏月说的做。刚碰到脸时，有点凉丝丝的，痒意果然减轻了不少，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看向苏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希冀：“阿姊，这水真管用！”这只是暂时缓解，你这脸得慢慢调。”苏月又拿出一个空瓷瓶，从柜台下的罐子里舀了些浅绿色的膏体装进去，“这个是薄荷膏，里面加了芦荟汁，你晚上睡前涂一层，薄薄的就行，别涂太厚，免得闷着。白天就用刚才那个金银花水擦脸，记得别用皂角洗脸，你这皮肤现在太敏感，皂角碱性大，会刺激它。”她顿了顿，又叮嘱道：“还有，最近别吃辛辣的、鱼虾这些发物，多喝些温水，少晒太阳。我这儿的东西都是我自己做的，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你放心用。”林晚娘捧着瓷瓶，像是捧着救命稻草，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阿姊，谢谢你……我之前还怕你不肯认我，毕竟当年我……”“说什么傻话。”苏月打断她，笑着道，“当年若不是你塞给我那包碎银子，我说不定早就饿死在路上了。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你要是信我，就按我说的做，过个三五日再来，我看看情况，再给你调别的方子。”林晚娘用力点头，从荷包里掏出银子，要递给苏月。苏月推了回去：“先不急着给钱，等你脸好了再说。你要是现在给了，回头我要是治不好，岂不是成了骗钱的？”林晚娘知道苏月是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心里更暖了，只好把银子收回去，又说了些感激的话，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等林晚娘走后，苏月回到柜台后，继续装玫瑰膏。刚装了两瓶，就听见角落里传来妇人的声音：“苏娘子，刚才那位姑娘的脸，能治好吗？看着怪吓人的。”苏月抬头，见那妇人已经揭了面膜，脸上的皮肤透着水光，比刚才进来时亮了不少。她笑着道：“能治好，就是得费点功夫。她那是之前用错了东西，把皮肤弄坏了，慢慢养着就行。”那妇人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笑了：“苏娘子你的手艺真是没话说！我这脸之前干得都起皮了，敷了你这面膜，现在滑溜溜的，比我家那盒珍珠粉还管用。下次我还要来！”苏月笑着应了，心里却在盘算着林晚娘的事。林晚娘的皮肤敏感，普通的护肤品怕是不够，得再想想办法，或许可以用些温和的草药煮水给她做水膜，慢慢修复皮肤屏障。正想着，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粉色襦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后跟着个丫鬟。那小姑娘一进门就喊道：“苏姐姐！我又来了！你上次给我的那个祛痱膏真好用，我弟弟身上的痱子都消了！我娘让我再来买两盒！”苏月抬头，见是隔壁绸缎庄老板的女儿，叫李婉儿，才十二三岁，性子活泼得很。她笑着道：“婉儿来了？你弟弟的痱子消了就好。祛痱膏在那边的架子上，你自己拿吧，还是之前的价。”李婉儿应了一声，跑到架子前，拿起两盒祛痱膏，让丫鬟付了钱，又凑到苏月身边，好奇地问：“苏姐姐，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姐姐哭着走了，是不是她的脸没治好啊？”苏月揉了揉她的头，笑着道：“不是，她是太高兴了，谢谢你关心。你弟弟的痱子消了，有没有好好吃饭？下次让你娘带他来，我给他做个香草包，戴在身上，就不容易再起痱子了。”李婉儿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回去就告诉我娘！”说着，就拉着丫鬟，蹦蹦跳跳地走了。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苏月心里暖暖的。从一开始只有几个老主顾，到现在越来越多人来悦容坊，靠的不仅仅是手艺，还有这份真心相待。林晚娘的事，她一定会放在心上，毕竟，那是她在最难的时候，唯一给过她温暖的旧识。她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玫瑰膏，又想起林晚娘泛红的脸颊，心里有了主意——明天一早，就去城外的山上采些新鲜的芦荟回来，再找些温和的草药，给林晚娘做一款专门修复皮肤的膏子。她相信，只要用心，总有一天，林晚娘能重新找回那张干净的脸，就像她当年，重新找回生活的希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