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阳的脚步停在城西那座废弃道观前。门框歪斜,瓦片碎了一地,但香炉里还有余温,灰烬未冷。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灰。不是普通檀香,混着点硫磺味。这种配方,他在金轮教死士身上闻到过一次。
灰袍人胸前的阴阳双环标志在他脑子里转。改头换面,换个名字叫“天机阁”,可纹路走向和金轮教旧印一模一样。这是换皮不换骨。
他绕到供桌后,手指摸到桌底有凹陷。撕开一层糊着的黄纸,底下藏着半张烧焦的纸片。残字看得清楚:“……三日之内,荧惑守心,大劫将至……”
和茶摊老汉说的一样,和酒楼外乞丐递来的黄符内容一致。这不是民间自发传的,是统一发下去的稿子。
他把纸片收进袖中,转身走向后院。排水沟边泥地上有个脚印,半个铜钉印得清晰。他弯腰捡起一枚带泥的铜钉,翻过来一看——钉帽上有道刻痕,像是某个工坊的标记。
本地铁匠铺不用这种钉。这人从外地来,运东西时留下的。
线索有了,但不够。百姓信这个,是因为怕。要破怕,得先破谎。
他起身离开道观,往城郊走。天快黑时,进了家偏僻客栈。招牌歪着,写着“悦来”两个字,漆都掉了。
他要了二楼一间房,乔装成游方郎中,背着药箱进门。掌柜眼皮都没抬,收了钱指了指楼梯。
刚坐下,隔壁房间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一个年轻男子一脚踹开门,手里攥着一张黄符,脸涨得通红。
“我娘今天非要去领符!花了一两银子!就为了听个道士念经!她脑子是不是坏了!”
苏牧阳看了他一眼。红劲装,腰挎双刀,刀柄磨损严重,常练的人。
这人也看他:“你也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抓鬼的?”
“我是郎中。”苏牧阳说,“治头疼,心慌,信谣言治不好的那种。”
那人一愣,忽然笑了:“那你可找对地方了。这城里一半人都快疯了。”
他走进苏牧阳房间,坐下:“我叫乙,前几天刚回老家,结果发现全家都在准备逃难。说什么妖星降世,三日后天地崩塌。”
苏牧阳点头:“我也听说了。”
乙冷笑:“可笑的是,他们说的‘荧惑守心’,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候出现。”
苏牧阳抬头:“你知道这个?”
“我爹是钦天监小吏,小时候逼我背星图。”乙伸手在桌上画了个圈,“荧惑是火星,守心是指它靠近心宿二。上次出现是六十年前,再下一次,得二十年后。”
他盯着苏牧阳:“现在连月亮都不是满的,谁看见火星撞星星了?”
苏牧阳心里一震。
敌人利用的是没人懂天文。老百姓一听“荧惑守心”,就觉得大事不妙,再加上官府不拦,道士天天喊,越传越真。
可只要有人指出时间对不上,整个谎言就塌了。
“你是第一个敢说这话的人。”苏牧阳说。
“我不是第一个,只是最后一个还敢说的。”乙拍桌,“我姐昨天被拉去登记,说不登记就要遭天罚。我拦不住,差点和她打起来。”
他喘了口气:“我不怕死,我怕他们都变成傻子。”
苏牧阳看着他。这人冲动,但不蠢。他知道问题在哪,只是没找到突破口。
“你想查?”苏牧阳问。
“当然想!可我去哪查?冲上台揭穿?人家说我亵渎神明,当场打死我。”乙瞪眼,“你们这些高手,整天打打杀杀,能不能干点实在事?”
苏牧阳没生气。他说得对。
“我现在就在查。”苏牧阳拿出那半张烧焦的纸,“所有地方传的话,都出自同一份文稿。而发话的‘张先生’,据说是城里的算命先生。”
乙皱眉:“我听过他。以前在街口摆摊看相,收费五文。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天机阁使者?”
“一个街头算命的,突然能解读天象?”苏牧阳冷笑,“除非有人教他念词。”
乙猛地站起:“我知道他在哪讲经!明天上午,东市搭台,继续宣讲!”
“我们去听听。”苏牧阳说,“但不能硬闯。”
“那就装信徒。”乙咧嘴一笑,“我扮成带家人求符的,你扮成算命同行,套他话。”
“不行。”苏牧阳摇头,“他不会跟外人多说。我们要查的是他背后谁在写稿子,谁在组织传播。”
他拿出铜钉:“这是我在道观后沟捡的。运东西的人留下的。如果能找到这批人是从哪来的,就能顺藤摸瓜。”
乙接过铜钉细看:“这钉子我见过。北门货栈最近来了批木箱,是外地运来的。守门的说,是‘天机阁’的法器。”
“箱子有多大?”
“一人高,十几个,夜里送的,不让围观。”
苏牧阳眼神一凝。装的可能是道具,也可能是人。
“你还记得送货的人穿什么衣服?”
“灰袍,胸口有环形绣纹。”乙比划,“像阴阳鱼,但更复杂。”
就是他们。
“这些人有没有固定路线?”
“有。每次都从北门进,走西街,到东市设坛。今晚应该还会去布置。”
苏牧阳站起身:“我们分头行动。你去盯北门货栈,看有没有人进出。我去西街,查沿路店铺有没有看到异常。”
乙点头:“要是发现什么,怎么联系?”
苏牧阳从怀里摸出一枚铜哨,递给乙一半:“折断后吹响,声音特别尖,十里内都能听见。”
乙接过,掰断一半,另一半还给苏牧阳:“你留着。我要是吹了,说明我被抓了。”
两人下楼,分头出门。
苏牧阳走在西街上,一家家店铺问过去。
“有没有看到灰袍人走过?”
“有啊,每天都有。”
“他们去哪儿了?”
“东市那边搭台子,听说晚上还要做法事。”
没人觉得奇怪。大家都习惯了。
直到一家卖笔墨的铺子老板说:“他们今早来过,搬了几个箱子进去。我还纳闷,道士用那么多朱砂干嘛?”
“朱砂?”
“对,红的,像血。一包一包的,起码二十斤。”
苏牧阳心里一沉。
朱砂用于画符,但这么多,不只是画符。可能是伪装成药粉的迷幻剂,也可能是制造“天降血雨”的道具。
他谢过老板,往约定地点走。
乙已经在等他,脸色不太对。
“我看到他们了。”乙压低声音,“货栈里有人在装车。但不是运箱子。”
“运什么?”
“人。”乙咬牙,“两个麻袋,动了一下。他们把人塞进车底暗格,盖上稻草。”
苏牧阳瞳孔一缩。
绑架?
“车上标了字。”乙说,“‘天机阁’,目的地——李家屯。”
李家屯!
那是他之前救过孩子的村子。
他立刻明白过来。金霸天不是只想造谣,他是要用活人做局。搞出“灾星应验”的假象,比如突然死几个人,或者集体发疯,百姓就会彻底崩溃。
“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到李家屯。”苏牧阳说。
“可我们只有两个人。”乙皱眉,“对方有组织,有官府掩护,还有爪牙。”
“但我们有真相。”苏牧阳拿出那半张烧焦的纸,“‘荧惑守心’的时间漏洞,是他们的死穴。只要在他们动手前,把这点告诉村民,谣言就不攻自破。”
乙眼睛亮了:“你是说,抢在他们宣传前,先开一场‘辟谣讲经’?”
“对。”苏牧阳点头,“你懂星象,你来讲。我帮你撑场子。”
乙咧嘴笑了:“行!反正我从小就被我爹逼着背《天文志》,今天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明天一早,我们进城东市,趁他们还没开始,先上台。”
“可我们怎么上去?”
苏牧阳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粉:“我有办法让他们嗓子哑两天。”
乙大笑:“你这郎中,比我这个侠客还狠。”
两人回到客栈,关上门,摊开地图。
苏牧阳用炭条在上面画线:北门→西街→东市→李家屯。一条黑线贯穿。
乙指着李家屯:“如果他们要在那演‘灾劫’,一定需要一个‘预言应验’的借口。比如,让那些被绑的人突然发病,说是不拜天机阁的报应。”
“所以我们要在他们动手前,拆穿‘三日内降灾’是假的。”苏牧阳说,“只要时间对不上,后面全是胡扯。”
乙拿起笔,在“荧惑守心”下面写了一行字:“六十年前现,二十年后见。”
他抬头:“明天,我就站在台上,当着所有人面算这笔账。”
苏牧阳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这场仗,有赢的可能。
窗外雨开始下,轻轻敲着窗棂。
屋内烛火跳了一下。
两张地图铺在桌上,一根炭笔横在“东市”位置。
乙喝了口茶,突然问:“你说,那个张先生,知道自己在撒谎吗?”
苏牧阳握紧了剑柄。
没有回答。
雨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