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山雾浓得化不开，我们的“流动星空”大巴车就像在云里穿行。苏念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使劲往外看，可外面除了偶尔闪过一两棵枯树的鬼影子，就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咱们还有多久能到啊？”她转过头，小声问开车的陆星衍，手里那份精心准备的公益活动手册，被她无意识地捏出了褶子。这雾太大了，连手册上的字都好像晕开了。
陆星衍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眼睛紧盯着前方被雾气吞没的山路：“导航说还有一刻钟。这路况，可不敢开快。”话音未落，车身就轻轻一颠，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嘎吱的声响。
后排的老张正清点着物资，大嗓门在车里格外响亮：“书、文具、设备都齐活儿！就是不知道山里这信号给不给力，可别到时候掉了链子。”
这话说到了苏念的担心处。云溪小学，光是听名字就知道藏在山坳坳里。她掏出手机一看，心凉了半截——信号格可怜巴巴地只剩一格，消息根本发不出去。
当大巴车终于笨拙地钻出浓雾，云溪小学的模样才一点点清晰起来。斑驳的白墙，光秃秃的黄土地操场，几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孩子，正扒着栏杆，眼巴巴地望着我们这几个“天外来客”。
车刚停稳，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就迎了上来，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个泛黄的笔记本。“是‘流动星空’的苏老师、陆老师吧？我姓陈，是这儿的校长。”他说话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朴实，握手时感觉特别有劲。
“陈校长，您好您好，还麻烦您特意等我们。”苏念赶忙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些围过来的孩子们。他们的眼睛又大又亮，像山里的清泉，可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怕生和打量。
陈校长领着我们走进教学楼，走廊的墙皮有些斑驳，墙角堆着些缺胳膊少腿的旧桌椅。“山里条件差，让你们见笑了。”他叹了口气，翻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全校八十多个娃，有七成都是爹妈在外面打工的留守儿童，一年到头也见不着爹妈一回。”
这话像块石头，重重砸在苏念心口。她想起刚才操场上的那些眼神，那里面不止有好奇，还有一种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安静。“孩子们平时……跟谁过呢？”她忍不住问。
“多半是爷爷奶奶带着，也有跟叔伯的。”陈校长的声音低了下去，“老人嘛，管个温饱还行，可孩子心里想啥，谁顾得上呢？有时候娃娃晚上蒙着被子哭，说想爸爸妈妈了，听着都心酸。”
一旁的陆星衍皱紧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旁边的墙壁：“那平时，能跟父母通上话吗？”
“难呐！”陈校长直摇头，“山里信号时有时无，好些老人家里连个智能手机都没有。就算有，打个电话也说不了几句就断。上次有个娃，为了跟妈妈视频，愣是跑了三里地去镇上小卖部，结果信号差得呀，只看到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苏念听着，鼻子一阵发酸。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天天都能钻妈妈怀里撒娇。可这些孩子，连听听妈妈的声音都成了奢望。一个念头猛地窜进她脑子里，她急切地看向陆星衍：“星衍！我们能不能在学校搞个‘亲情连线课’？就用咱们带的设备，专门让孩子们跟爸妈视频聊天！”
陆星衍眼睛一亮，立刻懂了：“好主意！孩子们最缺的就是这个，这课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陈校长一听，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真……真的能行？那敢情好啊！娃娃们要是知道能常看见爹妈，还不得乐疯了！”
“肯定行！”苏念用力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设备咱们有，就是这网络……刚才路上试了，信号太差。”
一提网络，陆星衍立刻站了起来：“我去镇上想办法。”他看了眼时间，“营业厅应该还开着，我去沟通一下。”
“我跟你一块去！”
“你别去了，”陆星衍摆摆手，抓起外套，“你和老张留这儿，跟陈校长把要连线的孩子名单和联系方式统计好。我一个人快去快回。”
说完，他转身就大步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操场尽头的雾气里。陈校长望着他背影，感慨道：“陆老师这脾气，真是说风就是雨，可这心是真热啊！”
苏念笑了笑，心里觉得暖暖的。她太了解他了，但凡是跟孩子有关的事，他从来都是这么二话不说。
接下来的时间，苏念和老张跟着陈校长一个班一个班地看。孩子们见到生人，都变得特别安静，小身板坐得笔直，可眼神总忍不住往我们这儿瞟。苏念走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身边，她的课本空白处，画满了小小的爱心，角落里还写着“妈妈”两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呀？”苏念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她齐平，尽量把声音放得更柔。
小女孩怯生生地瞄了她一眼，小声嘟囔：“小雨。”
“小雨，这名字真好听。”苏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想妈妈了？”
“妈妈”这两个字像有魔力，小雨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低下头，用指甲使劲抠着书页边角，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陈校长在一旁轻声解释：“小雨妈妈在南方打工，快两年没回了。她跟着奶奶过。上次视频还是半年前，对着屏幕哭得撕心裂肺，看着就揪心。”
苏念心里一疼，握住小雨的手。那小手冰凉，却很有力。“小雨别难过，”她轻声说，“我们很快就能让你和妈妈视频了，到时候你想跟妈妈说什么，都能告诉她，好不好？”
小雨抬起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上午忙活下来，苏念和老张统计了五十多个孩子的名单，记下了他们父母远在千里的电话号码。每个孩子在提到爸爸妈妈时，眼神里的渴望都让人动容，有的孩子还偷偷从书包最里层，掏出珍藏的、已经磨损了边的照片。
中午，食堂准备了简单的青菜豆腐和糙米饭，却格外香。苏念没什么胃口，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地惦记着去镇上的陆星衍。
“放宽心，”老张看穿了她的心思，“陆老师办事，靠谱。”
正说着，就见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不是陆星衍是谁？他头发被汗水打成绺，贴在额头上，那件蓝色公益t恤更是湿得能拧出水，脸上还蹭了些灰。
“怎么样？”苏念立刻站起来，递过一瓶水。
他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用袖子抹了把脸，还带着喘：“搞定了！镇上营业厅的人听说是为了山里的孩子，特别感动，答应免费给学校装信号增强器，还答应优化周边的网络！”
“太好了！”苏念和陈校长几乎是异口同声，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过安装师傅得明天到，”陆星衍补充道，“下午我先用咱们带的便携路由器试试，看能不能先让几个孩子跟爸妈通上话。”
陈校长连连道谢：“陆老师，真是辛苦你了，跑这么远的路。”
“这有啥，”陆星衍笑了笑，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能让孩子听见爸妈声音，这点累算啥。”
下午，陆星衍就一头扎进了设备调试里。他把路由器放在教学楼最高的地方，然后拿着信号测试仪满校园转悠，寻找信号最好的角落。苏念则陪着几个孩子在教室等着，小雨也在里面，她一直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苏老师，”她小声问，带着点不确定，“真的……真的能看到妈妈吗？”
“能，一定能。”苏念肯定地点点头，心里也盼着一切顺利，“陆老师正在弄呢。小雨，等会儿见到妈妈，你想跟她说什么呀？”
小雨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想告诉妈妈，我考了一百分。还想让她看看我们的新教室……还有，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苏念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摸了摸小雨的头：“妈妈听到这些，一定会特别为你骄傲的。”
陆星衍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带着一脸笑意跑来：“搞定了！信号虽然还有点飘，但视频通话没问题了，咱们开始吧！”
孩子们一下子兴奋起来，跟着我们来到临时布置的“亲情连线室”——其实就是一间空办公室，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连接成功的界面。
第一个连线的就是小雨。陆星衍按照号码拨出视频请求，接通的那一刻，小雨整个人就扑到了屏幕前。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带着疲惫却写满惊喜的女人的脸：“小雨！我的乖女儿！”
“妈妈！”小雨只喊了一声，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趴在桌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妈妈我想你！我好想你！”
“宝贝不哭，妈妈也想你，天天都想！”屏幕里的妈妈也红了眼眶，“快让妈妈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有没有听奶奶的话？”
“我听话了！我考了双百呢！”小雨抬起泪汪汪的脸，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哽咽着说，“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听到“红烧肉”，屏幕里的妈妈愣了一下，眼泪瞬间决堤：“等妈妈忙完这阵就回去，给你做一大锅，让咱们小雨吃个够！”
母女俩就这么隔着屏幕，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画面偶尔会卡顿一下，声音也偶尔延迟，可这点技术问题，根本阻挡不了那汹涌的思念。苏念悄悄退到门口，心里满是感动。陆星衍也站在她身边，轻声说：“看来，咱们这步棋是走对了。”
苏念点点头，忽然灵光一闪，拿出手机给小雨妈妈发了条信息：“阿姨，小雨特别想吃您做的红烧肉。下次视频时，您能不能教她做个简易版的？用学校食堂的灶就能做。这样，她就像随时能感受到您在身边一样。”
没过一会儿，回复就来了：“苏老师，太感谢您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下次我一定教她！谢谢你们，让我能这么清楚地看到孩子……”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孩子轮流和父母视频。有的兴奋地汇报学校里的趣事，有的献宝似的展示自己的画，还有的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好像怎么都看不够。每一张小脸上，都绽放出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陈校长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悄悄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以前总愁孩子们心里苦，现在好了，有了这亲情连线课，他们总算有个念想了……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
“陈校长，您可千万别客气，”苏念说，“这才刚起步呢。等明天信号增强器装好，咱们就把这课固定下来，每周一次，让每个孩子都能轮上。”
陆星衍也接过话头：“对，以后咱们还可以准备点小惊喜，让孩子们把自己画的画、写的信在视频里给爸妈看，让这根亲情的线，牵得更牢些。”
夕阳西下，山雾又开始慢悠悠地聚拢，给远山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孩子们依依不舍地离开连线室，每个小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光彩。小雨跑过来，拉住苏念的手，小声说：“苏老师，谢谢你。今天看到妈妈，我好开心。妈妈说下次要教我做红烧肉，我学会了，做给你吃呀。”
苏念笑着蹲下来，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星星：“好啊，那老师可就等着尝小雨的手艺啦！”
陆星衍收拾好设备走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神却亮晶晶的：“今天累是累了点，但看到孩子们的笑脸，值了。”
陈校长一直送我们到校门口，硬塞过来一篮子刚摘的橘子：“山里没啥好东西，这点橘子甜，你们带着路上吃。真的……太感谢你们了，给娃娃们办了件大好事。”
苏念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橘子沉甸甸的，带着山间的清气。
大巴车再次启动，驶入渐浓的暮色与雾气里。苏念剥开一个橘子，清甜的滋味在嘴里漫开，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她看向身边开车的陆星衍，他侧脸的轮廓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温柔。
“你说，等以后信号好了，孩子们会不会每个星期都盼着这堂课？”她轻声问。
“那必须的，”陆星衍嘴角扬起一抹笑，“这对他们来说，可不只是见个面，是实实在在的念想和温暖。以后咱们还得把课弄得再丰富点，比如让爸妈隔着屏幕讲个故事，或者一起做个简单的手工，让这份牵挂变得更真切。”
苏念点点头，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云溪小学的故事，这才刚刚翻开第一章。亲情连线课是一颗种子，她相信，未来这里会生长出更多的温暖和希望，就像那穿透重重山雾的星光，终将温柔地照亮每一段留守的时光。
车窗外，橘树的影子缓缓后退，雾气中隐约可见山里人家星星点点的灯火。苏念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想：愿每一个等待的孩子，都能被爱温暖，都能在牵挂中好好长大。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为孩子们搭起一座桥，一座能跨越山河，传递思念与爱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