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要参事处内,初时的肃穆已被一种紧绷的效率所取代。
烛火通明,映照着四壁书架上迅速增加的卷宗与悬浮的光幕,其上数据流转,符文明灭。
陆鸣端坐主案之后,目光如炬,快速批阅着初步汇总的文书。
孙毅、秦昭、阿罗三人各据一隅,魂力与神念高度集中,处理着各自领域的线索。
然而,这种内部的高效很快便被外部无形的壁垒所阻隔。
流程泥潭:孙毅的挫败
功过司档案房外,廊道幽深,弥漫着陈年墨卷与魂力印记混合的气息。
孙毅手持加盖了枢要参事处金印与陆鸣判官笔签押的调令,面色凝重地面对一位笑容可掬却眼神闪烁的老吏。
“孙参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老吏热情得过分,侧身引路,“您要调阅左副司近三年的特批卷宗?好说,好说!都在丙字库房,请您随我来。”
库房门开,孙毅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眼前卷宗堆积如山,浩如烟海,几乎望不到尽头,且分类标识模糊不清。
“哎呀,实在抱歉,”老吏一拍额头,面露难色,“近年卷宗归档时,恰逢司内调整,编码序列有些……混乱。左副司的批文又散见各处,若要一一找出,恐怕……”
他搓着手,一脸为难,“要不,您先在此处……稍作品鉴?下官再派几个人手帮您慢慢翻找?”
这分明是阳奉阴违,用海量无序信息来淹没他!
孙毅脸色铁青,正欲据理力争,身后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孙参事?真是巧遇。”
来人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轮回司司副,与孙毅曾有数面之缘。
他看似随意地踱步近前,低声道:“孙兄新晋要职,锐意进取,令人钦佩。不过……功过司积弊非一日之寒,左副司经办事务庞杂,牵涉甚广。有些惯例,动之恐伤筋动骨,引得各司不安啊。依我看,不如先抓大放小,徐徐图之,何必急于一时,惹得同僚侧目呢?”
话语如春风拂面,意思却如寒冰刺骨。
孙毅感到一种无形的、软绵绵却无比坚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空有浑身力气却无处可使,愤懑与无力感交织,几乎喘不过气。
参事处内,秦昭面前悬浮着数面光幕,其上流动着复杂的魂力波纹与符文结构。
他正试图解析那枚宁神散批印中异常的魂力波动。
眉头紧锁。关键性的地府官印魂力谱系核心数据库的访问权限被巡察司以涉及阵法安防机密为由层层加密,申请流程冗长且批复遥遥无期。
常规手段受挫,秦昭并未放弃。
他转而采用更精细的魂力频谱逆向分析法。
首先,他排除了常见的魂力透支、旧伤复发等可能性。
接着,他调取了地府秘藏的异力侵蚀图谱进行比对,排除了已知的数十种阴煞邪毒。
光幕上数据飞速流转,无数条魂力轨迹被模拟、分析、排除。
最终,分析模型锁定在一个极其狭窄的频谱区间内。
该区间特征指向一种罕见且被严令禁绝的阴损之物:蚀魂草。
此草毒性隐秘,能缓慢侵蚀魂核本源,其造成的魂力虚浮、核心不稳的特征,与批印中那丝异常波纹高度吻合。
秦昭豁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快步走向陆鸣:“处正!批印魂力异常已查明!非技拙模仿,亦非寻常损耗,乃魂核长期受蚀魂草侵蚀所致!此乃谋害阴神的重罪迹象!”
判官殿档案深处,丙字区。
此地光线晦暗,空气凝滞,堆积着数百年乃至更久远的陈旧卷宗,寻常吏员绝少踏足,唯有尘埃与时光在此沉淀。
阿罗如一抹幽影,悄无声息地穿行于高大的书架之间。
指尖拂过一卷以特殊兽皮封存的厚册丙辰年东南妖乱事略,尘埃簌簌落下。
就在她触碰卷宗的瞬间,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麻痹感,仿佛触动了某种几乎消散的防护禁制残痕。
她心中一凛,动作愈发轻柔谨慎。
展开卷宗,以自身魂力极轻柔地浸润脆弱不堪的纸张,逐字查阅。
空旷的库区内,唯有她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被窥视感。
她不动声色,暗中将一缕警戒魂力散布四周。
查阅中,她发现了诸多不合常理之处:安置记录模糊、珍贵物资去向成谜……
而当她的目光扫过经办吏员名录,定格在誊录吏周清这个名字上时,那种被窥视感骤然增强了一瞬,旋即又消失无踪。
她强压下心头寒意,迅速将周清与其徒、现今轮回司司副周远的关联记下。
她的调查,显然已触动了某些深藏于历史尘埃下的敏感神经。
夜色渐深,陆鸣揉着眉心,于值房内翻阅孙毅最终仅带回的、寥寥数份功过司允许公开的普通文书副本。
连日劳神,魂体微感滞涩。
姜灵儿悄无声息地步入,奉上一盏温热的安神汤药:“陆大哥,歇息片刻吧。”
陆鸣颔首致谢,接过药盏。
姜灵儿目光无意间落在他案上摊开的文书上,指尖轻轻拂过纸面。
忽然,她指尖猛地一颤,脸色微微发白,闭目凝神。
片刻后,她睁开眼,眸中带着惊悸与难以置信:“这纸上……附着的不只是怨念,是……残破的记忆碎片!我感觉到……一个妖魂被强行剥离本源时的极致痛苦,嘶吼着不甘;还有……无数凡人枉死时的茫然与恐惧,他们的魂灵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碎、吞噬了!”
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看向陆鸣:“这种被强行掠夺、湮灭的绝望感……和那卷丙辰年妖乱残卷上的气息,同出一源!就像……出自同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之手!”
陆鸣缓缓放下药盏,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闻声聚拢过来的孙毅、秦昭与刚刚返回、气息微促的阿罗。
孙毅的愤懑、秦昭的冷峻、阿罗的幽深、姜灵儿的惊悸,尽收眼底。
“程序拖延,是为掩盖;魂核受损,是为灭口;旧案勾连,是为根源;怨念同源,是为铁证!”
他每一个字都像淬过寒冰,掷地有声,“此网,已非疥癣之疾,乃附骨之疽!”
他猛地看向阿罗,指尖在案上那份丙辰年事略的抄录副本上重重一点,眼中锐芒毕露:“阿罗,抛开所有顾忌,动用一切手段,给我撬开丙辰年这个口子!我要知道,那些消失的魂魄和材料,到底喂肥了哪些蛀虫!”
“是!”阿罗眼中厉色一闪,身影如鬼魅般消散在殿外阴影中。
陆鸣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那枚仿制判官笔在他掌心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嗡鸣,笔锋隐有寒光流转。
他望向功过司方向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
钓线已放下,饵食已备好。
接下来,就看藏在浑水下的巨物,何时会忍不住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