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如铅,沉沉压向城头。檐角铜铃在腥风里发出呜咽,仿佛预知着即将到来的暗潮。
怀谦的指节叩在朱漆门上,声音低沉如坠地的铁石:大妹可歇下了?
内室烛火摇曳不定,怀清握着狼毫的手猛地收紧。宣纸上,墨汁晕染开来,化作一朵狰狞的墨梅。
珠帘轻响,丫鬟春知探出身来:二爷?
怀谦闪身而入,玄色衣摆扫过门槛。怀清已起身取过茶盏,沸水注入青瓷时发出清越的声响,却压不住这一室的凝重。
烛火在怀谦眉骨投下浓重的阴影。怀清望着兄长眉间的郁色,轻声问道:二哥可是有事?
今日贤王单独召见我,他可也寻过你?怀谦摩挲着腰间羊脂玉佩,玉石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怀清指尖抚过盏沿的缠枝纹,沉吟片刻:不曾。他如何说?
说是要帮我进禁卫军。怀谦喉结滚动,言语间含糊其辞,尽是机锋。
茶雾朦胧中,怀清将茶盏推过去:从骁骑营到禁卫军与你是个好事,他这是想将你收为臂膀?你又如何应答?
只说要再斟酌,正巧小将军前来解围。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突然灌进窗棂,烛芯炸开火星。
怀清望着跳动的烛火,声音陡然压低:贤王怕是仍未死心。前几日在城郊狭路相逢......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那日,齐二哥也在。
我们夏家势微,贤王此举,怕还是冲着国公府去的。怀谦猛地攥紧茶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夏家与齐国公府联姻,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大皇子占长,二皇子占嫡,这排序本就尴尬。如今楚王与我们生了嫌隙,贤王却在此时......
皇家素来信奉立嫡立长的古训,二皇子虽贵为嫡子,却不得圣心。反观皇后,虽居六宫之首,却在圣上日益疏远中渐失话语权。
七皇子的出生,怕是搅乱了一池春水。怀清凝视着杯中翻涌的涟漪,那孩子不过是个奶娃娃......
奶娃娃身后,却有个圣眷正隆的母妃。怀谦冷笑,前日洗三礼,圣上竟将先帝遗下的玉佩赐了出去。
怀清指尖微颤:先帝遗物?这......
军中早有传言,说圣上对七皇子另眼相看。怀谦话音未落,手中茶盏已重重砸在木案上。茶汤泼溅而出,在木纹间蜿蜒成暗红的血痕,帝王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
七皇子生母的得宠,无疑让这潭本就暗流涌动的储君之争,愈发浑浊难测 。
怀清凝视着兄长紧绷的下颌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
窗外,夜风卷着砂砾扑打窗棂,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良久,她沉声道:二哥,今日过后,你还是常驻军营吧。
怀谦猛地抬头,烛火在他眼底映出两簇跳动的火苗:那你和二妹?
二妹整日闷在绣坊,无人会将主意打到绣娘头上,再说,齐二哥还放了一个暗卫在她身边。怀清指尖拂过鬓边银簪,簪头垂落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至于我......她忽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腕间软剑寒光一闪而逝,你还信不过我?
记忆如潮水翻涌。怀谦想起大妹令人惊恐的怪力,喉头涌上一声叹息,最终颔首:好。若有异动......
自会飞鸽传书。怀清截断兄长未尽的叮嘱,将重新沏好的茶盏推过去,你在军营也多加小心。
茶汤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两人欲言又止的面容。
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摇晃,叮叮当当,似是将满室未尽的忧虑都摇碎在了夜色里。
对了,还有一事。怀谦突然顿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沉郁的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
何事?怀清挑眉,手中茶盏轻叩案几,发出清越声响。
今日来的人里,可有安远侯府的女眷?
安远侯府?单家?怀清神色微动,眉峰皱起。
正是。单少游与秦时月今日也在。怀谦冷笑一声,袖中手指攥紧,单少游是单家排行第五的公子,秦时月是秦姨母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俩同在骁骑营当差,早前在演武场,当着众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
他们的姐妹,可是单七小姐与秦如霜?今日并未看见。怀清摩挲着下颌,眼底浮起阴翳,那单七小姐之前在赏雪宴上被我说得下不来台,他们针对你怕是借机替妹妹报仇呢?!
倒真是阖家团圆怀谦嗤笑。
檐角铜铃在夜风里轻晃,怀清垂眸望着满地碎银般的月色,突然轻笑出声:二哥放心,这戏台下藏着的锣鼓,我心里有数。她拢了拢披帛,鬓边步摇随着动作轻颤,时辰不早了,明日军营还有要务,早些歇着吧。
怀谦望着妹妹眼中明灭的寒星,重重拍了拍她肩膀。十几载兄妹,无需多言,他自然信得过自个的妹妹。
待二哥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怀清指尖轻抚过栏杆上凝结的夜露,声音陡然冷下来:春知。
春知提着灯笼匆匆赶来时,只见主子倚在月影里,侧脸如刀刻般冷峻。
今夜子时前,带人将全园几处场馆仔仔细细查一遍。怀清拈起案上一枚银簪,在烛火下转了个圈,簪尖折射的冷光映得她眼底杀意翻涌,若发现蛛网断裂、梁柱松动,或是窗棂暗记有异......话音戛然而止,唯有烛芯爆响的噼啪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其实不必多言,春知也明白。
栖梧坞虽是圣上御赐的园子,可那两位不速之客,分明带着折戟沉沙的怨气。若是脑子一时不好使,在园子里使坏,他们真是防不胜防,稳妥起见全部检查一遍最好。
是,姑娘,我这就去!
春知匆匆出门安排后,怀清又唤来春音。二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许久。
如今春音负责消息打探,怀清叮嘱她这段时间务必密切关注安远侯府以及秦家的一举一动。毕竟,她在圣上面前信誓旦旦,若是栖梧坞才刚开园就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