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四月，空气中已弥漫着早春的暖意。奎里纳莱宫的首相办公室里，气氛却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高效与冷静。亚历山德罗刚刚审阅完一份关于西西里岛新建成的水电站并网发电的报告，正准备就南方巴里港的扩建预算与财政大臣进行磋商。
国内政局维持着一种精妙的、脆弱的平衡。翁贝托一世国王对军事荣耀的渴望与亚历山德罗务实的发展战略之间，分歧如同地壳下的熔岩，奔涌却暂时被厚重的岩层压抑。双方都保持着克制，国王顾忌首相的军方（尤其是经历过实战、深知现代战争消耗的将领们）、内阁和议会支持，以及其在经济发展上无可替代的作用；而亚历山德罗则谨慎地维护着王权的表面尊严，在军备上做出有限度的扩充以满足国王的虚荣心和国防的实际需求，同时将主要财力和精力投入到更深层次的军事改革（如总参谋部职能优化、后勤体系现代化、指挥通讯网络建设、鱼雷、重机枪、速射炮等先进武器研发）以及更紧迫的国内建设上；海军拿到了建造两艘新式铁甲舰的预算，但距离国王梦想中的庞大舰队相去甚远。
他的“四五计划”正在稳步推进：北方的工业巨兽持续壮大，都灵、米兰、热那亚的工厂轰鸣声日夜不息；南方的铁路网和港口设施不断延伸，虽然缓慢却坚定地改变着古老土地的面貌；电力工业作为新生的朝阳，照亮了罗马的街道，也驱动着工厂的机器。科斯塔集团如同一个庞大的触手，深入国家经济的各个脉络。
海外殖民地方面，利比亚沿海的统治趋于稳固，的黎波里和班加西已成为地中海南岸重要的贸易节点，意大利的触角正通过贸易站和“探险队”的形式，谨慎地向内陆沙漠绿洲和部落延伸，探寻着可能的矿藏（尤其是传闻中的矿产）。克里特岛作为爱琴海上的战略支点，其港口设施正在加固，驻军也已轮换完毕，逐步融入帝国的防御体系。突尼斯，这颗北非的宝石，凭借巨大的磷酸盐矿开采和日益增长的农产品出口，竟首次实现了财政收支平衡，不再需要本土的输血，这被亚历山德罗视为殖民经营的一大胜利。东非殖民地，虽然环境艰苦，但科斯塔集团投资的金矿和试验性农场也开始显现出盈利的迹象，源源不断的财富和资源反向输送回国，支撑着帝国的雄心。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直到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拿着一份紧急电报，未经预约便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首相阁下，来自我们驻秘鲁利马公使馆的急电。”子爵将电文放在桃花心木办公桌上，“南美洲……爆发战争了。”
“南美洲？”亚历山德罗从一堆铁路规划图中抬起头，微微蹙眉。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亚平宁半岛和地中海，对于遥远太平洋彼岸的那片大陆，除了知道那里是咖啡、硝石和足球的产地，以及独立后各国政局不稳外，印象颇为模糊。他快速检索着脑海中的“未来记忆”，但对这场所谓的“南美太平洋战争”并无清晰概念。
他接过电报，迅速浏览。电文简述了事件起因：玻利维亚与秘鲁联盟，因阿塔卡马沙漠地区的硝石和鸟粪开采权税收问题，与智利关系急剧恶化，智利军队已率先攻占了玻利维亚的重要港口安托法加斯塔，战争正式爆发。
“硝石…鸟粪…”亚历山德罗低声自语，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手指划过南美洲西海岸那狭长的、干旱的区域。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虽然具体细节记不清，但他强大的逻辑分析能力和对历史大势的模糊感知开始运作。
“智利…”他沉吟道，“海军力量在南美首屈一指，纪律严明，而且……背后似乎有英国资本的影子。”他想起了英国对硝石这种重要化工原料和肥料的需求。“玻利维亚和秘鲁……内陆国家，联盟松散，内部矛盾不少。”他对比着地图上三国的版图、海岸线长度和已知的资源分布。
“子爵，你如何看待？”亚历山德罗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先询问专业外交官的意见。
蒙特贝罗子爵显然做足了功课：“阁下，初步判断，智利胜算更大。其海军拥有两艘新式的铁甲舰‘布兰科·恩卡拉达’号和‘科克伦伯爵’号，性能远超秘鲁那艘老旧的‘胡阿斯卡尔’号巡洋舰。陆军虽然人数不占优，但训练和装备更好。而且，正如您所料，英国资本深度介入智利的硝石产业，虽未公开表态，但倾向性明显。”
亚历山德罗点了点头，他的判断得到了佐证。一场发生在万里之外、与意大利核心利益并无直接关联的战争……但这意味着什么？
片刻沉思后，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这意味着商机。“立刻起草外交指令。”亚历山德罗回到办公桌后，语气果断，“意大利王国郑重宣布，在此次南美太平洋战争中保持严格中立。我们呼吁各方保持克制，通过和平方式解决争端……（一套标准的外交辞令）”
蒙特贝罗子爵迅速记录着。“但是，”亚历山德罗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商人般的精明，“中立不代表无所作为。给我们在智利、秘鲁、玻利维亚的公使和领事发加密指令：以‘私人商业行为’、‘第三方贸易’为掩护，密切接触交战双方政府及军方代表。这场战争发生在遥远的大陆，交战双方都需要武器、弹药、药品、军服、甚至运输船只。我们的科斯塔兵工厂、皮亚琴察的弹药厂、还有热那亚的造船厂，正好有富余的产能。”
蒙特贝罗立刻领会了意图：“您是说…通过第三方渠道，同时向双方出售军事物资？”
“不仅仅是军事物资，”亚历山德罗纠正道，“一切他们需要且我们能够提供的战争相关商品。通过我们在阿根廷或其他国家的商业代理行进行操作，务必低调、隐蔽。价格可以‘公允’，但付款条件必须苛刻，黄金或白银支付，或者以矿产开采权作为抵押。我们要利用他们的冲突，消化我们的库存，赚取利润，同时绝不能引火烧身，不能让任何一方觉得我们偏袒对方，更不能让英国人感到不快。”
蒙特贝罗子爵心领神会：“明白，阁下。我们会通过可靠的商业代理和中间人进行操作，确保表面上的中立。同时会密切关注英国人的动向，避免直接冲突。”
“很好。”亚历山德罗满意地点点头，“另外，让军情局留意一下，这场战争或许是个不错的试验场。我们的某些新式装备，比如……新型的苦味酸炸药（如果化学部门那边量产顺利的话），或者改进的炮弹引信，可以在绝对保密和确保技术不泄露的前提下，找机会进行一下‘实战检验’。当然，这需要最高级别的谨慎。”
“是，首相阁下。”蒙特贝罗子爵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亚历山德罗再次走到世界地图前，目光掠过地中海，越过浩瀚的大西洋和太平洋，最终落在南美洲那狭长的西海岸线上。
一场遥远的战争。意大利不会派遣一兵一卒，但它的影响力，将通过商船、武器和精明的算计，悄然渗透到那片硝烟弥漫的土地上。帝国的工匠们锻造的钢铁，将在地球另一端为别人的战争添柴加火，同时为罗马的金库和科斯塔集团的账本，增添一串串闪亮的数字。
他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地图上的安托法加斯塔附近，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金币符号。远方的硝烟，于他而言，不过是又一处可以收割利益的猎场。帝国的商业触角，已然伸得如此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