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山洞时,暴风雪已经小了些,但天彻底黑了。
雪地里,十几道黑影正在马群中扑腾。
那些东西——巴图说的狼尸——长得确实像人,但动作完全不是人的样子。
它们四肢着地,在雪里蹿得飞快,扑到马背上张嘴就咬。
马匹受惊乱踢,踢中狼尸,能听见骨头断裂的闷响,但狼尸好像感觉不到疼,被踢翻了爬起来继续扑。
火光映照下,能看清它们的脸:还是人的五官,但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嘴里龇着犬齿,口水混着血往下淌。
身上的皮袍破烂,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皮肤上长着稀疏的黑毛。
“用弩!”
老张嘶吼。
士兵们从慌乱中回过神,纷纷抽出短弩。
距离太近,不用瞄准,对着黑影就射。
弩箭噗噗扎进肉里,但效果不大——狼尸中箭后只是晃一下,然后更凶悍地扑上来。
只有射中眼窝或者咽喉的,才能让它们倒地。
萧辰冲进战团。
他没时间拔刀,直接一拳砸在最前面那只狼尸的脸上。
拳头带着微弱的帝经金光,砸中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狼尸的脸凹下去一块,鼻梁骨碎裂,但它没退,反而张开嘴咬向萧辰的手腕。
萧辰收拳,侧身,右手短刀出鞘,顺势一抹。
刀锋划过狼尸的脖颈,切开皮肉,切断气管。
黑血喷出来,溅在雪地上,滋滋作响——血有腐蚀性。
狼尸倒地,抽搐几下,不动了。
但更多的狼尸围了上来。
至少三十只。
萧辰边打边观察。
这些狼尸力量确实大,速度也快,但招式毫无章法,就是扑、抓、咬。
而且它们好像……怕火。
火光映照的地方,它们会本能地绕开。
“把火把集中!围成圈!”
他吼。
士兵们反应过来,把随身带的火把点燃,几十支火把围成一个圆圈。
狼尸在圈外徘徊,黄色的眼睛盯着火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但不敢靠近。
暂时安全了。
清点损失:死了七匹马,伤了十几匹。
士兵轻伤五个,都是被狼尸抓伤的,伤口发黑,青凤正在紧急处理——用烧红的刀烫伤口,再敷上解毒散。
“这些玩意儿哪来的?”
王五喘着粗气,看着圈外那些徘徊的黑影。
巴图脸色苍白:“它们……是附近部落的人变的。看打扮,像是灰狼部的牧民。”
“灰狼部离这多远?”
“往东八十里。”
巴图说,“但他们怎么会……”
话没说完,圈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
不是狼尸的呜咽,是真正的狼嚎,悠长,凶狠,带着某种命令的意味。
那些徘徊的狼尸听见嚎声,同时转身,朝着嚎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很快消失在风雪里。
走了。
但所有人都没放松警惕。
火把围成的圈守了一夜。
天快亮时,暴风雪终于停了。
天空露出惨白的光,照在雪原上,刺得人眼睛疼。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只有远处有几处黑点——是被雪半埋的帐篷残骸。
“收拾东西,尽快离开这里。”
萧辰说。
马匹损失了,多余的装备只能扔掉。
士兵们把冻硬的干粮塞进怀里,水囊挂在腰间,轻装简行。
巴图辨认方向:“往东北走,三十里外有条河,河对岸是黑狼部的旧牧场。
如果黑狼部还有人活着,应该在那里。”
“如果他们不欢迎我们呢?”
青凤问。
“那就打。”
萧辰说得很平静,“我们需要盟友,也需要情报。
黑狼部如果识相,最好合作。如果不识相……”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队伍出发。
雪太深,马走不快。
三十里路,走了整整一天。
傍晚时分,终于看见了那条河——河面已经结冰,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
河对岸,确实有牧场的痕迹:倒塌的围栏,烧毁的帐篷,还有……大量散落的骨头。牛羊的骨头,也有人的。
“小心。”
萧辰抬手。
队伍停下。
冰河对岸,一片寂静。
但萧辰能感觉到,有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他下马,独自走上冰河。
冰很厚,踩上去咯吱响。
走到河中央时,对面雪堆后突然站起几十个人。
都是北狄武士打扮,皮甲,弯刀,弓搭在弦上,箭头对准了他。
“站住!”
领头的汉子用北狄语喝道,“中原人,你来错地方了!”
萧辰停下,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我来找黑狼部的铁木尔。”
他用北狄语说,虽然生硬,但足够清晰。
对面一阵骚动。
“你怎么知道铁木尔大人?”
那汉子警惕地问。
“巴图告诉我的。”
萧辰侧身,指了指河这边的巴图。
巴图走上前,用北狄语喊:“我是白狼部的巴图!王庭卫队的!
我认识铁木尔大人!让我们过去说话!”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雪堆后走出一人。
那人身材高大,比周围人都高出一头,穿着厚重的狼皮袍子,脸上有道疤,从左眉骨划到右嘴角,让整张脸显得狰狞。
他走到河边,盯着巴图看了很久,才开口:“巴图?你还没死?”
“差点死了。”
巴图苦笑,“铁木尔大人,让我们过去吧!
我们有重要情报,也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铁木尔的目光扫过河对岸那一千人的队伍,最后落在萧辰身上。
“他是谁?”
“大胤的萧辰将军。”
巴图说,“他杀了尸尊者,毁了血狼谷,还……阻止了萨满王苏醒。”
最后那句话让铁木尔瞳孔一缩。
他盯着萧辰,看了足足十息,才挥挥手:“过来。
但只准你和巴图,还有……那个女人。”他指了指青凤,“其他人留在对岸。”
萧辰点头。
三人走上冰河。
过了河,铁木尔带他们走进一片残破的营地。
营地依山而建,帐篷大多是破的,勉强能挡风。
营地里人不多,大多是老人、女人和孩子,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看见萧辰他们,有些人露出敌意,有些人只是漠然。
铁木尔的帐篷稍微好些,至少不漏风。
里面生着火,火上架着口锅,锅里煮着看不清是什么的糊状物,味道很难闻。
“坐。”
铁木尔指着地上的皮垫子。
萧辰坐下,青凤和巴图坐在他两侧。
“你说你阻止了萨满王苏醒?”
铁木尔开门见山,“怎么证明?”
萧辰从怀里掏出那枚骨牙吊坠——乌兰雪的遗物。
铁木尔看见吊坠,猛地站起,伸手就要抢。
萧辰没躲,任由他拿走。
铁木尔捧着吊坠,手在发抖。
他仔细看,摸,甚至凑到鼻前闻,最后抬起头,眼睛红了:“这是……白狼公主的信物。她……她还活着吗?”
“死了。”
萧辰说,“死在血狼谷,和萨满王的分魂同归于尽。”
铁木尔的身体晃了一下,跌坐回皮垫上。
他低着头,很久没说话。
帐篷里只有火堆噼啪的响声,还有外面寒风的呼啸。
“怎么死的?”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萧辰简单说了经过。
铁木尔听完,闭上眼睛,拳头捏得咯吱响。
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一片死寂的冷。
“你们来,想干什么?”
“结盟。”
萧辰说,“幽冥宗控制了王庭,炼出了狼尸,接下来要么吞并剩下的部族,要么南下入侵中原。
无论哪个,你们黑狼部都活不下去。
跟我们合作,还有一线生机。”
“合作?”
铁木尔冷笑,“我们凭什么相信中原人?
三百年来,中原人杀了我们多少族人?抢了我们多少草场?现在说合作?”
“因为你们没得选。”
萧辰说得直接,“黑狼部还剩多少人?两百?三百?
外面那些狼尸,一只就能咬死你们三五个人。
等幽冥宗整合完力量,你们要么变成狼尸,要么变成尸体。”
铁木尔脸色铁青,但没反驳。
“你们能提供什么?”
他问。
“火药,药品,对付尸毒的方法。”
青凤开口,她从药囊里拿出几个药瓶,“这是清瘟丹,能防瘟疫。
这是解毒散,专克尸毒。还有这个,”
她拿出一个小罐子,“燃烧罐,点燃扔出去,能烧一片。
对付狼尸,比刀箭管用。”
铁木尔看着那些东西,眼神闪烁。
“条件呢?”
“情报。”
萧辰说,“王庭现在什么情况?幽冥宗有多少人?血狼卫炼成了多少?还有……”
他顿了顿,“乌兰雪的遗体,是不是在王庭?”
铁木尔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起身,走到帐篷角落,从一个破木箱里翻出一卷兽皮地图。
地图展开,上面用炭笔画着简陋的标记。
“王庭现在有五万尸兵,其中三千是‘狼骑兵’——用北狄最好的战马和战士炼的,速度快,力量大,保留了骑射的本能。”
铁木尔指着地图上王庭的位置,“幽冥宗的人不多,大概五百,但都是高手。
他们的大长老坐镇金帐,据说在炼制‘血狼王’。”
“血狼王?”
“用北狄王的尸体炼的。”
铁木尔声音发涩,“他们抓了王,当众剥皮抽筋,然后用秘法炼制。现在……应该快成功了。”
帐篷里一片死寂。
“血狼卫呢?”
萧辰问。
“炼成了八千。”
铁木尔说,“但还在王庭地下的血池里温养,没放出来。
据说要等血狼王炼成,一起举行‘血祭’,才能完全激活。”
八千血狼卫,加上五万尸兵,三千狼骑兵,还有即将出关的血狼王……
萧辰感觉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
“还有一件事。”
铁木尔抬头,看着萧辰,“白狼公主……乌兰雪……一个月前,她孤身潜入王庭,想救她父王。之后就没消息了。
但三天前,王庭方向传来一声……狼王的嚎叫。
那不是血狼王的声音,是……更古老,更可怕的声音。”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人传言,大长老找到公主遗体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公主并没死。
大长老带走了公主,要用她的‘阴月之体’炼制某种……更恐怖的东西。”
萧辰握紧拳头。
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
“王庭……”
他缓缓开口,“我们必须去。”
“去送死吗?”
铁木尔冷笑,“就凭你们这一千人?”
“加上你们呢?”
萧辰看着他,“黑狼部虽然人少,但熟悉地形,知道怎么避开巡逻队。而且……”
他指了指帐篷外那些麻木的牧民,“你们也不想永远躲在这里,靠吃草根树皮活着吧?”
铁木尔盯着他,眼神像刀子。
帐篷里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火堆在燃烧,偶尔炸出一两点火星。
良久,铁木尔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
寒风灌进来,吹得火苗乱晃。
他看着外面那些面黄肌瘦的族人,看着那些孩子茫然的眼神,看着这片被死亡笼罩的草原。
然后他转身,走回火堆旁,从腰间拔出弯刀。
刀光一闪。
他割破自己的手掌,血滴进火堆里,发出嗤嗤的响声。
“黑狼部铁木尔,”他盯着萧辰,“以血为誓,与你们结盟。但有两个条件。”
“说。”
“第一,战后,中原必须承认黑狼部对这片草场的所有权,并且提供三年的粮食和牲畜。”
“可以。”
“第二,”铁木尔的眼神变得凶狠,“如果传言不虚……把公主活着带回来,如果公主真的死了,遗体也要带回来。
草原的女儿,不能留在那群畜生手里。”
萧辰也拔出刀,割破手掌。
血滴进火堆。
“我以萧辰之名起誓,”他一字一句,“不论死活,一定把她带回来。”
两股血在火中交融,化作青烟升起。
盟约,成了。
帐篷外,天彻底黑了。
但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远处,又传来一声狼嚎。
悠长,苍凉,像在召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