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张武的差事便下来了。
去北仓。
依旧是押送一人。
小乙心中泛起些许嘀咕,怎的最近总是这般一人的差事。
他却不知,同僚之中,早已无人愿与他同行。
毕竟是能得两位戍边大将军青眼相加的人物。
再加上李四那次丢了大脸,灰溜溜地回来。
谁还敢跟着这位爷,去自讨没趣,自寻罪受。
唯有王刚那个憨直的愣头青,浑然不觉。
反倒四处与人吹嘘,跟着小乙哥办事,是何等的舒坦。
不过今日这趟差事,确实是张武存了私心,特意为小乙“留的”。
算是一份肥差。
天色刚蒙蒙亮,凉州大牢外便立着一道身影。
是王刚。
他依旧早早地等在那里,怀里揣着那沓尚有余温的油饼。
见远处只有小乙一人不紧不慢地走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
眼神里有些许不解。
他将油饼递了过去。
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问道:
“小乙哥,今天怎么萧大叔没跟着啊?”
他又伸长脖子朝远处望了望。
“是在城外等着吗?”
“哦,老萧有事,这次就没跟来。”
小乙的回答轻描淡写。
“哦。”
王刚应了一声,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
那份落寞,几乎要从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溢出来。
看来这次,是没马车坐了。
二人不再多言,径直进了大牢。
交接手续办得极快,似乎那边也早就打点好了一切。
很快,犯人便被押了出来。
临行前,那牢头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
他悄悄往小乙手里塞了一小锭银子,入手颇沉。
嘴上说着拜托路上多加照顾的场面话。
小乙低头,用拇指摩挲着那锭银子的边缘。
心中一声苦笑。
这便是他们口中的肥差?
倒也不过如此。
看来这一趟,终究是没什么油水可捞。
三人出了城,就这么并肩走着。
一路无话。
日头渐渐爬上头顶,已是半日过去。
官道旁,出现了一片树林。
“休息一下吧。”
小乙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路上,他几乎是闭口不言,只用眼睛看着路。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王刚,又对那犯人抬了抬下巴。
“去,把那人手上的链锁去了。”
王刚虽有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做。
铁链哐当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人重获自由,却并无半分喜怒之色。
他只是朝着小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依旧是一言不发。
就在三人短暂歇脚之时,远方地平线上,传来一阵异响。
是车辙滚过土地的声音。
由远及近,还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马嘶。
小乙本以为只是寻常的赶路人,并未在意。
可那马车,竟是不偏不倚,径直朝着他们三人的方向驶来。
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三人面前。
不过三丈之遥。
小乙心中警铃大作,人已是倏然站起。
右手,已然紧紧握住了腰间那柄钢刀的刀柄。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驾车的是个年轻人,一身短打扮,瞧着像是个下人仆从。
马车停稳,车帘紧闭,并无人下车。
一时间,林边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马儿不安的响鼻声。
小乙站在原地,身形纹丝不动。
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那顶看似平平无奇的轿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就在这时,那个始终沉默的囚犯,却缓缓开了口。
“小乙兄弟。”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无须紧张。”
“这马车,是我安排的。”
小乙闻言,整个人为之一愣。
心中翻江倒海。
自己这一路上,与他未曾有过半句交谈。
他竟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
那人似乎看穿了小乙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不知这样称呼,是否妥当呀?”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还在发愣的王刚。
“适才在路上,听见这位小兄弟称呼你为小乙哥。”
“在下便斗胆,也叫你一声小乙兄弟。”
原来如此。
小乙心中的戒备,稍稍放下了一些。
“小乙兄弟,在下钱公明。”
那人拱了拱手,自报家门。
“是‘瑞禾堂’的东主。”
瑞禾堂。
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
在整个赵国,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赵国最大的米行。
富可敌国。
甚至连年岁上供给朝廷的贡米,都是出自他家。
眼前这个形容略显狼狈的阶下之囚,竟是“瑞禾堂”的东家?
“原来是钱掌柜。”
小乙脸上的惊诧之色一闪而逝,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握着刀柄的手,也缓缓松了开来。
“不知钱掌柜,这是何意?”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
这时,那驾车的年轻人从车辕上取下了一个小木匣。
那木匣通体暗红,纹理细密,一看便知是上等的花梨木所制。
钱公明接过木匣,亲自递了过来。
“小乙兄弟,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他眯着眼睛,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温和微笑。
“钱掌柜,这是何意?”
小乙没有去接,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呵呵,没什么。”
钱公明也不恼,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在下平日里生活奢靡惯了,实在吃不了这路上的苦。”
“所以就让下人备了辆马车跟着,也好给咱们节省一些脚力。”
他指了指那木匣。
“这些银钱嘛,就算是咱们这一路的开销用度。”
“多出来的部分,就全当是在下给二位的辛苦费了。”
那车夫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步,当着小乙的面,打开了箱子。
一片刺目的银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小乙只粗粗扫了一眼,便估摸出里面足足有五百两之巨。
他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张武口中的这趟肥差,是真的肥。
肥得流油。
就在小乙心中泛起一丝喜意之际,钱公明接下的一席话,却又如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通透。
“明人不说暗话。”
钱公明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
“小乙兄弟,在下还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