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薛德民与老苍头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的。
薛德民在衙门里遇到了代表肖夫人前来与官府“通气”的谢咏,得知长子与侄女今日竟然又遇上了拐子同伙,吓了一大跳。
不过,虽说那拐子同伙再一次逃脱了,但能把一大群拐子逼离德州城,也不是坏事,至少他不需要担心侄女薛绿会再被人盯上了。
兴云伯府肖夫人说会派出人手追踪逃走的拐子们,并知会故城县驻军帮忙留意,也不知能不能把人抓回来,但兴云伯府在周边几个县的卫所都有人脉,总比一般的官差能干些。薛德民还是对他们抱有很大期望的。
他笑着对侄女道:“既然兴云伯府也掺和进来了,拐子们应该很快就会被捉拿归案,到时候我们就能知道他们背后指使的人是谁了。十六娘放心,伯父定会替你出了这口气,绝不会让石家继续嚣张下去!”
薛绿笑着点头。她也期待着那一天呢。到时候无法继续嚣张下去的,估计不止是石家人而已。
薛长林关心地问父亲:“官府手里的那几个拐子,还是不肯招供么?他们知道他们的同伙已经跑了吗?”
薛德民横了长子一眼:“官差们都是办案办老了的,自然知道要如何逼问口供,用不着你操心!今日那般凶险,你居然带着你十六妹一道去冒险,就不怕那拐子同伙发现了你们,会倒过来对你们不利么?!
“你这混账,自己找死就算了,居然差点儿拖累了你妹妹。若不是看在你今日救了肖家大小姐,为我们家争到了兴云伯府的助力,立了点小功劳的份上,我早就给你一顿胖揍了,你还在这里装没事人儿?!”
薛长林顿时苦起了脸。今日冒险,他确实鲁莽了些,可他也不是擅自做主,而是跟十六妹商量过后,才做的决定。十六妹自己坚持要跟,他还能拦着不成?又不可能把她丢在路边,自己去跟踪,自然是一起去更安全了。
父亲方才根本没生十六妹的气,反而夸了许多好话,怎的轮到他,就是一顿臭骂……
薛长林心里有点委屈,但也有几分心虚,倒是不敢再追问官差们办案的细节了。
还是老苍头跟他说了实话:“被抓的几个拐子都知道同伙逃走的事了。受伤的那一个装死,什么都不肯说,嘴硬得很。不过跟他一块儿被抓的人,先前装成摆摊的,跟董洗墨争吵堵路,他们已经有些慌了,最迟明日就会招了。”
这个进度也算不错了。薛长林心里很满意。
但老苍头心里却不大满意。
他今日陪着谢管家、薛德民去了衙门,除了最开始说些绑架犯相关的事以外,就什么都没做,在衙门附近的茶馆里呆等了一日。老朋友们都在忙着审犯人,他又不好时时去探问,枯坐一天,十分无聊。
早知道姑娘与长房的大少爷会在回家路上遇上拐子同伙,他当时就该陪他们一起的!若是他那时在场,又怎么可能会让那拐子同伙顺利逃脱?早就把人拿下了!
姑娘武艺只是初学,大少爷则是个书生,他们遇上身手高强的拐子同伙,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连跟踪都做得很小心,不敢离得太近。可他老苍头不怕呀!他昨日若不是顾虑着姑娘一个人在后头不安全,早就把人拿下了!
肖大小姐逃出来的时候,若是他也在场,早就把追上来的那群拐子打个落花流水了,又怎会让他们有逃走的机会?!那群人这一逃,还不知几时能抓回来呢。
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他怎么就偏偏错过了呢?!
老苍头心里有几分埋怨谢管家,但想到谢家对薛家的恩惠,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改而将气撒在别人身上了。
他对薛绿道:“方才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杜吉杜少爷——如今该叫杜老爷了。他问我到衙门做什么,我就老实说了。虽然没提石家的事,但杜老爷好像有几分猜到的样子。他还问,有几人知道姑娘手里有老爷师门的藏品呢。”
薛绿很吃惊:“杜吉杜老爷……是住在码头附近的那位世叔么?”她和薛长林今日打算去拐子们落脚的大宅外查探,原本是计划要打着寻亲访友的旗号,借口就是这位杜吉杜世叔,他住在那一带。
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衙门遇见了老苍头。
这位杜吉杜世叔,也是薛绿父亲薛德诚从前在黄山先生门下的同窗。他有个与旁人不同的身份——他是黄山先生刚出五服的族侄,在黄山门下可说是地位超然。
薛德诚与杜吉关系一向不错。杜吉与亲父、后母以及后母所生的兄弟有许多矛盾,受了多年打压,连科举都难以参加,前程受阻。是黄山先生一直支持他求学,薛德诚也帮他出过不少主意,才让他不至于沦为商铺伙计之流。
后来黄山先生牵线搭桥,说服杜吉之父,将杜吉过继给了另一位无子的族人为嗣,才算是解决了他的困境。
杜吉已经考中了进士,进京做了几年官,又娶妻生子。如今是因为亲生父亲与后母、兄弟、嗣父相继亡故,他才回乡丁忧的,一向深居简出,除了同窗旧友与街坊邻居,几乎不跟外人有来往。
薛绿只知道上辈子他在开战前不久,就往沧州接回娘家省亲的嗣母去了。他曾写信给薛德诚提及此事,可惜后来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没想到他在这时候就已经回到了德州城。先前听大伯父堂兄说起拜访他的事时,她心里还挺吃惊的。
上辈子她若早知道他在德州城中,就不会傻傻地直接去找石家人了,怎么也要先向这位世叔请安才是。
薛绿心里感叹万分,对伯父薛德民道:“其实……我既然到了德州,就该去向杜世叔请安的。其他几位世叔处,我也应该一一拜访才是。如今人情往来全都托给伯父和大哥做了,我自己却躲了懒,实在不应该。”
薛德民柔声道:“好孩子,你不必多心。你父亲的朋友们都知道你在守孝,怎会挑剔你的礼数?前儿见到杜吉时,他也嘱咐我们,要把你照顾好呢。你小小年纪,忽遭丧父之痛,又遭未婚夫背约夺产,大家都心疼你得很。”
薛德民顾虑到侄女名声,没把石家干的好事说出去,但也暗戳戳透了点口风。
德州城里的黄山门下弟子,有与薛德诚关系好的,早就听说过他的爱徒姓名,也知道那是他定下的女婿了,猛一听说来了个同名同姓的才子,还住进了黄山先生的旧居,又怎会猜不到对方的身份?
可这石宝生竟然跟鲁家千金打得火热,已谈婚论嫁,又说手中有许多珍贵的字画,黄山门下哪个不疑心呢?只不过他又拜在了黄梦龙门下,这也是黄山先生的门徒,众人才不吭声罢了。
但薛绿差点儿被绑架,这就不是小事了。
倘若这里头有石家的干系,黄山门下是绝不能容的,管他如今是谁的弟子?!
杜吉已经发了话,倘若官差查得此案与石宝生有关,他就要出面,把人赶出恩师兼族叔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