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瑶!”
顾云归的声音带着未散的焦急,与燕昭一同快步冲进巷子。直到看见林清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两人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下来。
“你没事吧?”
顾云归上前一步,目光迅速扫过她全身,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方才喊你半天没回应,我还以为……”
燕昭没说话,只是默然侧身,用半个肩膀将林清瑶与巷口往来的人流隔开,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林清瑶心虚地垂下眼睫。
“方才人太多了……没站稳,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盯着自己沾了点尘土的鞋尖,声音越来越低。
“真的没听见你们唤我……”
原来,守住一个秘密的第一步,是学会在关切的注视下,藏起眼底的慌乱。
顾云归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拙劣的伪装。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没事就好。走吧,天色不早了。”
三人一路无话,只余脚步声在渐暗的巷中清晰回响,一声声,敲在心上。
林清瑶低头默默走着,心中却像被狂风骤雨搅乱的湖面,再难平静。那几个词反复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清灵之体”、“自封灵脉”、“蒙尘自蔽”“解封之时”……
每一个字都好似裹着重重迷雾,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她既害怕背后的真相,又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去想。
“可动欲,不可动情!”
“任何机缘,都只能自己知晓……”
从今往后,她要做个无心之人吗?还要隐藏所有的秘密,就她这种“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乡下丫头,要怎么做才能两全啊!
街道两旁的红灯笼发出暖黄的光晕,像极了她此刻的迷茫。
糖画摊前,林明轩和林清珞正着急得转着圈,时不时还踮起脚往人群里张望几眼。一瞥见他们的身影,两人立刻冲了过来。
“清瑶!你可算回来了!”
林清珞一把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从发梢到衣角都没放过,确认她没受伤,才长长舒了口气:
“刚才找不到你,我都快急死了……”
林明轩也抹了把额角的汗,语气里满是后怕:
“回来就好!我和清珞把整条街翻了个遍,腿都跑软了……你要是再晚来一会,我们真要去报官了!”
林清瑶心头一涩,连忙低下头,避开了清珞满是关切的目光。她只觉得胸口堵得发闷——
明明是最该信任的伙伴,可却什么都不能说,所有的事都只能死死压在心底。
林明轩看出她的不自在,以为她是在害怕,连忙扬起笑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白瓷胭脂盒。
“清瑶你看。”
她轻轻揭开盒盖,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这颜色好不好看,我给你和清珞也买了一盒。”
盒中胭脂色泽浓郁鲜亮,宛如刚刚榨出的石榴汁,红得纯粹又动人。
“真好看!”
林清瑶勉强弯了弯唇角,她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可任谁都能看出她心不在焉。
顾云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悄然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下一秒,一本崭新的《千字文》轻轻落入她手中,书页还散发着清浅的油墨香气。
“先前在文书铺瞧见的。”
他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随手之举。
“想着你识字或许用得上。”
话音未落,他便已快步朝前走去,背影挺得笔直,竟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局促。
燕昭经过林清瑶身侧时,目光瞥了一眼前方那略显僵直的背影,压低声音说道:
“他那个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几分:
“其实……是在担心你。”
林清瑶闻言一怔,手中的《千字文》仿佛有了温度,沉甸甸地熨贴在掌心。
担心她?
这可不像是顾云归的风格啊!
一行人在码头入口处,与正要登舟的太史微生和元昭明迎面相遇。太史微生只淡淡颔首,便衣袂飘飘地径自走向灵舟,周身清冷的气度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元昭明则小步跟在他身后,经过林清瑶身边时,却忽然停了下来,挑着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这不是那个找不着北的土包子么?还知道回来啊!可惜了,不然明日凌霄宗里,怕是真要少个扫洒杂役了。”
林清瑶刚要反驳,却见顾云归已不动声色地踏前半步,神色平静地接过话头:
“你看错了,清瑶方才只是去了旁边的铺子了。”
元昭明冷笑一声,撇了撇嘴正欲再说几句,灵舟上传来太史微生清冷淡漠的催促:
“还不赶紧登舟?”
元昭明只得狠狠剜了林清瑶一眼,不甘地跺了跺脚,转身匆匆追了上去。
月华城的灵舟码头上,人声鼎沸,喧嚣远胜四方城最热闹的集市。
“呜——”
灵舟启航的号角悠悠响起,与新弟子雀跃的交谈声、仆从搬运箱笼的吆喝声、执事维持秩序的呼喊声交织成一片,汇成热烈而嘈杂的声浪。
人群中,几位身着云锦华服的世家子弟格外惹眼。他们衣袂上的暗纹在月光下隐约流动,腰间玉佩随步伐清脆作响,言谈举止间自带一份从容不迫的矜贵。
另有几位弟子衣着虽不华丽,却能和船上的执事谈笑自如,眉宇间满是自信,显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而在队伍中更多的,则是像林清瑶他们这样的普通弟子。他们安静地跟着队伍行进,眼里闪着对仙门的憧憬,却也藏着几分初来乍到的局促,有些甚至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林明轩轻轻拽了拽林清瑶的衣袖,压低声音:
“清瑶你看前面那人的靴子!亮得都快闪瞎眼了!该不会真是拿金子做的吧?”
林清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队伍前方站着个圆脸少年,面色白净,正百无聊赖地用靴尖踢着登舟的台阶。
他穿的宝蓝色锦缎长袍一看就价值不菲,却被他穿得皱皱巴巴,宽大衣摆随风晃着,差点带倒旁边老妈子手里的白玉壶。
最惹眼的还是他脚边那五个描金镶铜的大箱子——三个仆从抬着一个,额角的汗都流到了下巴上,费了老大劲地往船上搬。
这般阔绰的排场引得周围的弟子们频频侧目,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断,目光里既有好奇,也藏着几分不满。
顾云归冷眼扫过那些锦衣华服的少年,低声提醒道:
“这月华城看似繁华,实则是仙门设在凡间最重要的据点。这里的水,可比你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队伍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嫌前方一位姑娘走得慢,不耐烦地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磨蹭什么?耽误了本少爷登船,你担待得起吗!”
那姑娘被推得踉跄一步,怀中紧抱的粗布包袱“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身上的粗布裙衫洗得发白,发间不见半点饰物。少女迅速蹲下身去捡拾散落的东西。
“对不住……我第一次见这般大的灵舟,有些惊住了,并非有意挡路。”
锦衣少年嗤笑一声,满脸鄙夷:
“乡下来的土包子,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
说着抬脚就要朝地上未及捡起的包袱踢去,包袱被踢开了口子,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一枚玉佩滚落而出。
那玉佩质地莹润,在暮色中流转着温润清光,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锦衣少年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眼中迸射出贪婪的光芒,活像饿狼见了血肉,想也不想便探手去抓——
“别碰它!”
少女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死死护住那枚玉佩,仿佛在守护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