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的轰鸣从彻夜不休的嘶吼，逐渐转变为零星、间断的闷响。
天亮了，但光线被厚重的烟尘滤成了肮脏的橘黄色。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血腥和臭氧味。
敌军的攻势，像退潮一样，迟缓而可疑地减弱了。
一夜鏖战，诺曼大教堂周围的环形防线虽然千疮百孔，像一块被啃噬得残破不堪的破布，但它终究没有被撕碎。
科尔奇斯第48军，以及其他陆续汇集过来的残部，如同嵌入岩石的钉子，死死钉在了这片废墟上。
指挥部的气氛紧绷中透着一丝决绝的亢奋。施特默尔曼中将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但腰背笔直。
他面前站着几十名军官，人人军服破烂，脸上带着烟熏和血迹，但眼神都像淬过火的刀子。
“敌人的进攻暂停了，也许是重组，也许是别的原因。”施特默尔曼的声音沙哑，但每个字都砸在地上铿铿作响。
“但我们不能等。等来的只会是下一波更猛烈的冲击。”
他走到粗糙的态势图前，用手指戳在一条标红的弧线上，那是昨夜丢失的最外围阵地。
“第一攻击群的任务，协同还能动弹的装甲单位，夺回这条防线。把钉子打回去，给后续部队争取重整空间。”
他目光扫过人群，定格在最高大的那个身影上：“多兰姆。”
“长官！”多兰姆上前一步，脸上那道新添的擦伤结了暗红的痂。
“你的团打前锋。撕开缺口。”
“明白，长官！”
施特默尔曼深吸一口气，目光逐一扫过每一张面孔。
“通讯恢复了一部分。整个星球上，凡是还能动弹的帝国部队，都在向我们这个方向靠拢。”
“我们发出去的求援信号，阿斯塔特军团应该收到了，但他们……”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星际战士有自己的节奏，凡人的生死时速，未必能打动他们。
“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只能缩在掩体里等死！海军在天上输了，但我们还站在地上！我们是科尔奇斯的军人，别忘了你们肩章上的荣耀！”
他拳头砸在桌上。
“反击！现在就开始！”
“明白！长官！”军官们的吼声汇成一片，短促，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莱基把脸埋在手臂弯里，试图隔绝一点外面的尘土味。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怀里紧紧抱着激光步枪，枪管还是温的。
一夜激战，排里少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活下来的也都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各处喘息。
“起来，都他妈起来！”排长莫多斯上尉的声音像砂纸打磨铁器，他踢了踢几个瘫倒的士兵的靴子。
“活动手脚，检查武器弹药。五分钟。”
莱基麻木地爬起来，卸下能量弹匣，对着光看了一眼刻度，还剩一半多点。
他把备用弹匣从腰带上取下，又重新插好，动作机械。
周围的人和他一样，沉默地重复着类似的动作，没人说话，只有金属碰撞的轻响和粗重的呼吸。
多兰姆的团被塞进了第一攻击序列。
他们被装甲运兵车运送到阵地，那是一片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洼地，到处是扭曲的金属和烧黑的土壤。
几辆黎曼鲁斯坦克和奇美拉运兵车已经就位，引擎低吼着，排气管喷出黑烟。
装甲兵从舱盖里探出头，脸色同样疲惫而阴沉。
“我们的目标！”一名参谋跳上一个弹药箱，挥舞着手臂指向烟雾弥漫的前方。
“夺回A-7高地！那里是我们昨晚丢掉的第一道防线！炮兵会先敲一遍，然后跟紧装甲车！记住队形，别挤在一起当靶子！”
炮击开始了。
不是惊天动地的重炮齐射，只是后方迫击炮阵地急促的“嗵嗵”声。
炮弹带着凄厉的呼啸掠过上空，在前方大约三百米的山脊线上炸开一片稀薄的烟尘。
火力密度显然不足，但聊胜于无。
“第一梯队！上！”军官的哨音响了。
莱基所属的连队属于第一波。他跟着前面的人，弯着腰，从洼地里冲出去，扑向一道被炮弹炸塌的土坎后面。
坦克开始缓缓前进，履带碾过碎石，发出碾压人心的嘎吱声。
莫多斯上尉趴在莱基旁边，举着一个脏兮兮的双筒望远镜观察前方。
透过逐渐消散的炮击烟幕，能隐约看到山脊线上有东西在移动，不是人类的身影。
“看到了吗？”莫多斯把望远镜递给莱基。
莱基接过来。
镜头里，山脊的棱线后，一些佝偻、细长的身影正在忙碌，它们动作迅捷，搬运着某种暗色的材料，加固掩体，架设武器。
那是种他从未见过的异形，皮肤灰暗，肢体关节反向弯曲，脑袋像梭子。
“一群异形杂碎。”莫多斯夺回望远镜，啐了一口。
“这群混蛋在我们昨天躺过的地方筑巢。三十秒后，我们得把那地方再夺回来。”
莱基把脸埋进臂弯，最后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硝烟味的空气，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半截皱巴巴的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冲进肺里，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他盯着前方，那里已经能看到异形武器偶尔闪动的、不详的蓝色光芒。
“开火！”后方传来命令。
迫击炮的最后一轮急促射落下，在山脊线上又添了几个弹坑。
“走！走！走！”莫多斯一跃而起，声音劈开了空气。
没有呐喊。
士兵们像灰色的潮水，从土坎、弹坑、废墟后涌出，沉默而迅速地扑向前方的山坡。
坦克加速，马达咆哮，为他们提供移动的掩体和直射火力。
“一班左！二班右！散开！别扎堆！”士官们的吼声在队伍中传递。
激光步枪开始嘶鸣，红色的光束切开污浊的空气，射向山脊。
异形的反击几乎立刻到来。
蓝色的光束更加密集，从加固的掩体后泼洒下来，发出一种高频的嗡嗡声，听起来比激光更令人不安。
光束交织，在双方之间的地带形成一片致命的死亡区域。
“枪榴弹！”有人尖叫。
几个拖着尾烟的黑点从山脊后抛射出来，划着弧线落下。
爆炸在冲锋的队伍中腾起，破片和冲击波撂倒了好几个人，惨叫声被淹没在更嘈杂的枪炮声中。
莱基低着头，全力奔跑。
他能感觉到沉重的背包在背后晃荡，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在耳膜里的狂跳。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闷哼一声，或者干脆悄无声息。
他不敢看，只能盯着前面一个战友的背影，拼命迈动双腿。
“重火力！压制那个机枪位！”连长大喊。
一挺架设在奇美拉车顶的重爆弹枪开始怒吼，粗大的弹道鞭子般抽向山脊上一个正在喷吐蓝火的掩体，暂时压制了它的火力。
莱基冲过一个弹坑，正要继续往前，眼角余光瞥见又一个黑点朝他飞来。
时间仿佛变慢。
他没有思考，完全是训练出的本能，向前猛扑。
“轰！”
爆炸在他身后掀起泥土和气浪，几块灼热的弹片擦着他的小腿飞过，留下一阵刺痛。
他扑进了一个弹坑，摔得七荤八素，但活下来了。
他剧烈咳嗽着，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只沾满泥土的手伸到他面前。
“快走！莱基！别停！”是莫多斯上尉。
他一手拿着激光手枪，脸颊被擦伤，流着血，但眼神凶狠明亮。
他一把将莱基从坑里拽起来，看都没看他腿上的伤。
“跟我冲！士兵们！为了科尔奇斯！”莫多斯举枪向天，嘶声大吼，试图重新聚拢有些散乱的队伍。
下一瞬间。
一道格外粗亮的蓝色光束，精准地射来。
光束击中了莫多斯的太阳穴。
没有爆炸，只有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肉和骨骼被瞬间高热汽化的嘶嘶声。
他半个脑袋连同举枪的手臂，瞬间消失，化作一团焦黑的蒸汽和碎屑。
无头的躯体僵立了半秒，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一个低沉、愤怒、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了起来，压过了所有的枪炮声。
“所有人！继续前进！”
是随军牧师戈尔多。
他脱下沾染血污的罩袍，露出下面的甲壳盔甲，一手紧握激光手枪，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柄沉重的、链条还在微微转动的链锤。
他脸上没有悲恸，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坚定。
“为了倒下的兄弟！为了帝皇！前进！”
他第一个踏过莫多斯的尸体，冲向山脊。
莱基看着牧师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具迅速冷却的残躯。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把呕吐的冲动死死压了下去。
他拾起掉在地上的步枪，拉动枪栓，把新的能量弹匣拍进去。
喉咙里发出一声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低吼，他弓起身，跟着那道挥舞链锤的身影，再次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