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盒应声而开,盒内并无众人预想中的密信或阴谋凭证,只静静躺着一枚半块虎符。那虎符造型古拙,质地似铜非铜,似玉非玉,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符身上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断裂处痕迹陈旧,显然已残缺多年。
而在虎符之下,压着一封泛黄的信笺,封皮上空无一字。
此物一出,上官玄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似想阻止,却又硬生生顿住。他冷冷开口道:“赵睿,如今你已看到盒中之物,可还觉得这与逃犯有关?这不过是我上官家先辈所留之物,你莫要再无理取闹!”
赵睿虽不认得此符来历,但见其形制古朴,又见上官玄反应如此激烈,心中疑虑更甚。他并未理会上官玄的喝问,转头看向阮云归,沉声道:“此乃何物?还请阮先生明示。”
阮云归的目光掠过那半块虎符,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似是沉重,又似是解脱。他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抬眸看向赵睿,语气平静无波:“此物关系重大,并非三言两语所能道清。赵统领若心存疑虑,不妨将其连同阮某,一并呈于端木将军面前。阮某自会向将军解释清楚。”
他的态度太过坦然,反而让赵睿心中疑窦更深。这残缺虎符绝非普通兵符,其上纹样,隐隐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而阮云归这般轻易地同意面见将军,更显得有恃无恐。
“既如此,”他弯腰小心地合上木盒,别有意味地交给了一旁的兵士。他态度虽依旧强硬,却也不失礼节地侧身让路,“阮先生,请随末将走一趟吧。上官大人,得罪了,今夜之事,末将必会如实禀报将军。”
上官玄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却终究没有再阻拦。他看向阮云归,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阮云归对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仿佛不是被强行“请”去问话,而是应邀赴一场寻常夜谈。
“有劳赵统领带路。”
他率先步出雅室,身影在火把明灭不定的光芒中,显得格外清瘦,却又透着一股风雨不惊的沉静。
赵睿带着兵士紧随其后,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望云轩外的夜色之中。徒留上官玄一人立于一片狼藉的室内,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脸色变幻不定。
而在赵睿他们步出内室之时,那半块神秘的虎符,早已被快马加鞭,送往那座此刻正被冰冷夜色浸透的城南别院。
别院书房内,端木珩端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烛火在他冷峻的侧脸上跳跃,映出深邃的轮廓。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报——”一名兵士单膝跪地。
“禀将军,望云轩内确有发现,”他双手呈上了一个紫檀木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物于阮云归所居内室暗格中寻得,赵统领已带阮云归及此物正火速赶回,特命末将先行呈报!”
端木珩目光一凝,放下手中兵书,伸手接过那紫檀木盒。指尖触到盒身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缓缓打开木盒,那半块虎符与泛黄信笺静静躺在其中。
“虎符……”他低声喃喃,目光紧紧锁住那半块残缺的符节。这虎符形制古朴,纹路深邃,显然并非寻常之物。而那信笺封皮空无一字,更添了几分神秘。
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可能,这虎符与上官家、阮云归之间究竟有何关联?他们要借此谋划着什么?
“将军,”兵士见端木珩沉思不语,忍不住轻声提醒,“赵统领说,阮云归看到此物时,神色有些异样,上官玄的反应也极为激烈,似乎生怕我们拿到此物。”
端木珩微微颔首,目光从虎符上移开,落在那封泛黄的信笺上。他伸手轻轻拿起信笺,手指在封皮上摩挲片刻,却并未立即打开。
“传令下去,让赵睿务必‘请’阮云归安全回府,不得有丝毫怠慢。”他沉声吩咐道,“另外,派人暗中盯紧上官玄,他若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
“是!”兵士领命而去。
端木珩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半块虎符,心中疑云更重。他出身将门,见过各种形制的虎符,可这虎符……却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枚都截然不同。那符身上的划痕,断裂处的陈旧痕迹……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虎符表面,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夹杂着强烈的忌惮骤然袭上心头。这虎符,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又为何会出现在阮云归的居所之中?
他又拿起那封泛黄的信笺。信纸已然脆化,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一种极为古雅的篆体。
信的内容断断续续,他快速浏览,却在看到“故主遗托”、“保全血脉”、“平安度日”等几个关键字眼时,目光陡然一凝,脑海中似有什么念头闪电般划过,却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他眉头紧锁,将信笺凑近烛火,再次逐字细看。
信中提及的故主,究竟是谁?这“保全血脉”又所指何人?与这半块虎符又有何关联?
种种疑问如潮水般涌来,却无一个能立刻找到答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又继续看下去,只见信中再三强调,以此虎符为凭,非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落款处,是一个模糊的、似乎被匆忙抹去的印记,隐约能辨出一个“石”字的轮廓。
石?
端木珩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石砚之!
三十多年前因被控勾结废太子而满门被诛的太傅!
难道这信是石砚之所写?这虎符与废太子一脉有关?那阮云归……
无数猜测瞬间涌入脑海,每一个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但他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仅凭这残信和半块虎符,以及一个模糊的“石”字印记,他无法断定任何事。这背后的水太深,牵扯太大,任何误判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他需要确凿的证据,需要真正了解当年那段宫廷秘辛的人来辨认。他想到了父亲端木桓。
“来人!”他忽然朝门外唤道。
一亲兵推门而入,躬身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阮云归人呢?”他声音已然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平稳。
“已在押解回府的路上。”
“立刻改变路线!”端木珩沉声下令,“不要带回地牢!将他秘密移至城外‘清音观’旧址,加派绝对可靠的心腹看守,以礼相待,但绝不可让他与外界有任何接触!没有我的亲口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亦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是!”亲兵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
端木珩独自立于房中,目光再次落在那虎符和残信上,眼神无比凝重。他小心地将两样东西重新放入盒中,收入袖中。
此事,必须立刻禀明父亲。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身影迅速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这一刻,个人的猜忌与怒火早已被巨大的疑虑和谨慎所取代。他仿佛触摸到了一个隐藏在岁月尘埃下的巨大漩涡边缘,每一步走得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