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
郑三娘话音未落,两道男声忽然同时喊道。
早已不耐的萧承翊眉心蹙起,本要呵止郑三娘对上官徽的针对,却在望向梅枝下那道身影时,眼底忽地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笑意。
只见端木珩负手立于一株老梅之下,肩头积着薄雪,显然已静立多时。他目光淡淡扫过石桌上墨迹未干的诗笺,目光掠过萧承翊,最后落在郑三娘略显僵硬的脸上。
令尊正在寻你。他语气平静,却让庭中蓦地一静,唯有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三两片。
郑三娘团扇倏地收拢,眼波在端木珩与萧承翊之间游移片刻,终是悻悻离去。
手这么凉。端木珩走了过来,径自握住了上官徽的手,可是炭火不足?他掌心粗粝温暖,上官徽却感到他拇指在自己腕间重重一按——方才关于阮云归的传言,他都听进去了。
萧承翊看着二人交叠的衣袖,忽地轻笑出声:“端木将军与表妹可真是‘夫妻情深’啊!”他特意咬重最后四字,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掩住半边阴骘眉眼。
端木珩闻言并未松手,反而将上官徽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侧首看向萧承翊,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萧世子说笑了。夫妻之道,原该如此。
话音方落,他忽然抬手拂去上官徽鬓边并不存在的落梅,动作亲昵得近乎刻意。
萧承翊手中折扇一顿,扇骨在掌心敲出清脆一响。恰在此时,一名青衣侍从疾步而来,在距他三步处恭敬垂首:世子爷,王爷命您即刻过去。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的水榭内,武安王萧煜正执盏立于雕栏旁。他身侧的吏部尚书郑士元等人手持画卷,看似在品评画作,目光却不时投向这边。
冬阳穿过梅枝,在他们朱紫官袍上投下斑驳光影。
萧承翊面目阴寒,终是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直到萧承翊的身影消失在曲廊尽头,端木珩才松了松握着上官徽的力道。正欲开口,忽见暖阁珠帘微动。五兵尚书李岩的随从立在廊柱旁,朝他比了个隐秘的手势。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低头对上官徽说道:李公相召,我去去就回。
将军放心。上官徽抽回被他握得发烫的手腕,“妾身在此恭候将军。”
端木珩点了点头,转身朝暖阁方向走去。
梅亭内,众人见端木珩离去,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上官徽。
上官徽却似浑不在意,她轻轻抚了抚衣袖,目光重又落回案上未完成的诗联上。她拿起桌上的紫豪,正欲继续落笔,忽觉袖口被人轻轻一扯,是王爷府的添炭侍女。上官徽狐疑地看向她,却见那侍女突然压低声音:我家王爷请夫人梅林一叙。她袖中露出半截鎏金令牌,正是武安王萧煜贴身之物。
未及应答,侍女已搀住她手肘:夫人莫声张。
上官徽眸光微暗,终究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梅林深处的积雪无人清扫,侍女引着她绕过一株百年老梅,虬曲的枝干后,是一六角梅亭。亭中石桌刻着棋盘,黑白子星罗其间,似一局未竟的厮杀。
端木桓近来频繁调动北疆守将,你可知情?萧煜突然落下一枚黑子,棋子敲在石桌上,发出清脆一响。
上官徽指尖微颤,垂眸盯着棋盘:舅父,我……
“别忘了你的姓氏!”萧煜不等她说完,又下一子,他抬眼看向上官徽:“上官氏虽与端木氏结亲,终归还是摆脱不了宗室身份束缚,上官氏与宗室,荣辱一体,这点,你当明白!”
上官徽面色微白,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萧煜见她不语,语气淡淡道:“你自幼随兄长研读兵书,想必对北疆局势也有几分见解。端木珩此人,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上官徽心头一紧,舅父这是在对她试探?她斟酌着言辞道:“端木将军治军有方,妾身一介女流,对这些军政大事所知甚少。”
萧煜闻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忽地一笑:“你倒是谨慎。罢了,你且回去吧。记住,无论何时,我武安王府都是你的依靠。”
上官徽福身行礼,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走出梅林。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回到梅亭时,却发现端木珩不知何时已自暖阁归来,正立在石桌旁,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她身上。
他朝她微微一笑,那笑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回来了?”
上官徽轻轻颔首,端木珩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似要探究她方才去了何处,又似什么都未放在心上。
他伸手执起桌上的白玉酒壶,为上官徽斟满一杯:“夫人可要再续前联?”
上官徽心中一紧,望着那盈满酒杯的碧绿液体,婉拒道:“妾身已有些乏了,怕是续不出好联了。”
端木珩闻言,忽然轻笑一声,执杯一饮而尽,目光复又落在案上未完成的诗联上,似在沉思。
上官徽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她知他心中有疑,只是不知这疑,是关乎她,还是关乎武安王府,亦或是阮云归...
“天色将暮,夫人既然乏了,我们便回去吧。他语气平静,但眼底却透着寒意。
回程的马车上,端木珩始终沉默。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吱响声。上官徽掀起车帘一角,外面寒风顿时卷着雪花涌入,她慌忙放下。
端木珩忽然倾身逼近,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拂过她耳际,今日,你私自见了你舅父?
她骤然转头,唇却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脸颊。两人俱是一怔,端木珩的眸色骤然放大,猛地撤身。
车内昏暗,唯余彼此交错的呼吸,清晰可闻。
舅父...舅父只是找我闲聊....没...没说什么。她声音发颤却红着脸道。
...嗯。
车行至端木府门前,上官徽还未起身,端木珩已掀帘而出,大步踏入风雪。
她怔然望着他的背影,途中他随手折下的那枝红梅,此刻仍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侧,冷冽而又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