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嗤——！”
刺耳的机械声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了璃璟与世隔绝的宁静。
淡蓝色的营养液如同退潮般从她周身急速流泻，冰冷粘稠的触感迅速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赤裸的暴露感。实验室里混杂着血腥、硝烟与腐烂的空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涌入了她刚刚失去液体保护的鼻腔、口腔和肺部。
“咳……”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呛咳，从她喉间溢出。伴随着这声咳嗽，她的胸腔出现了第一次自主的、剧烈的起伏。氧气面罩弹开，冰冷的金属边缘擦过她苍白的脸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红痕。
空气。
这就是……空气的感觉。
干燥，粗糙，充满了杂质与令人不悦的气味。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无数微小的砂砾刮擦着她从未接触外界的、娇嫩的呼吸道黏膜，带来一种陌生的刺痛与瘙痒。
她的眼睛，因为骤然接触空气而本能地分泌出微薄的泪液，视野瞬间变得有些模糊。舱壁外那个男人的身影，在血色警报灯的旋转光影中，变得扭曲而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波动的水幕。
失去了液体的浮力，重力重新成为了主宰。她的身体微微晃动，纤细的脚踝似乎无法完全支撑自身的重量，向前踉跄了半步，赤裸的双足踩在了冰冷光滑的舱底玻璃上，传来一阵透骨的凉意。
【环境变更：液态介质消失，转换为气态介质。】
【生理反应：呼吸系统自主启动，黏膜出现轻度应激反应。重力感应系统重新校准中……】
【威胁评估：外部空气质量恶劣，含多种有害颗粒及病原体。物理防护等级：零。】
一连串的分析数据在她思维核心中飞速闪过，试图用固有的逻辑框架来理解并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剧变。
厉烬就站在舱外，双臂环抱在胸前，那柄狰狞的链锯剑随意地倚靠在腿边。护目镜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从那声几不可闻的呛咳，到胸腔不自然的起伏，再到因湿润而更显墨黑的睫毛的轻微颤动，以及她赤足站立时，那微微蜷缩起来的、泛着珍珠般光泽的脚趾。
他的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
没有恐惧，没有尖叫，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只有一种……类似于精密仪器初次启动时的、带着些许滞涩的适应过程。
果然，不是普通的人类。
“能自己走出来吗？”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这片渐渐安静下来的血腥屠场中，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璃璟抬起眼眸，那双被泪水模糊后重新恢复清明的墨色瞳孔，静静地看向他。
【指令：离开当前密闭空间。】
【逻辑判定：符合脱离当前非安全环境的需求。】
【执行可行性：机体完整度100%，运动功能无受损。可行性：高。】
“是。”
一个单音节的字，从她淡色的、因为失去液体浸润而显得有些干燥的唇间吐出。声音清冷，平稳，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如同最标准的电子合成音。
她抬起一只脚，迈出了培养舱。
动作有些僵硬，像是许久未曾上油发条玩偶，带着一种初生的、不协调的笨拙。赤裸的脚掌踏在冰冷坚硬、还沾染着污血和碎肉的地面上，传来的触感让她脚底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了那个禁锢了她不知多久的玻璃牢笼。
此刻，她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苍白的肌肤在血色灯光的渲染下，泛出一种诡异而脆弱的美感。湿漉漉的黑色长发黏贴在脸颊和光洁的背部，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划过纤细的脖颈、精致的蝴蝶骨、不盈一握的腰肢，最终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她的身体线条完美得如同上帝最杰出的造物，却又因那全然的无知无觉，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感。
实验室里残余的几个掠夺者队员，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或明或暗地投注过来。有惊艳，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造物的警惕与难以置信。
那个脸上带疤的副手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看起来是从某个研究员休息室翻找出来的、相对干净的白色实验袍。
“头儿。”他将衣袍递给厉烬。
厉烬没有接，他的目光依旧焦着在璃璟身上，仿佛在欣赏一幅绝世的画作。他朝璃璟抬了抬下巴，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小事：“穿上。”
璃璟的视线落在副手递过来的白色衣袍上。
【物品分析：纤维织物，功能：遮蔽躯体，维持体温。】
【指令：穿着该物品。】
【执行。】
她没有丝毫的羞涩或犹豫，如同执行一道再普通不过的程序命令，伸手接过了衣袍。动作依旧带着些许初生般的僵硬，但步骤却异常准确——展开，转身，手臂穿过袖子，拉拢前襟，将系带在腰间随意地打了一个结。
宽大的衣袍瞬间包裹住了她过于惹眼的身体，只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和下面一截白皙的小腿，赤足依旧站在污秽之中。纯净的白色与周围地狱般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误入深渊的、不谙世事的天使，或者说……一个披上了人皮的、精致的偶人。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略显紧张的汇报声。
“头儿！外围清理完毕，但探测到东南方向有大规模生命反应正在快速接近！估计是刚才的动静引来的第二波尸潮，规模比之前更大！”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凛。
副手立刻看向厉烬：“头儿，必须立刻撤离！带上她……可能会影响我们的速度。”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璃璟赤裸的双足和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
厉烬终于将目光从璃璟身上移开，瞥了一眼副手，护目镜下的眼神锐利如刀。
“影响速度？”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弯腰，捡起了脚边的链锯剑，重新扛在肩上，然后朝着璃璟，伸出了他那带着战术手套的、沾满污血的手。
不是要牵她，而是命令。
“跟着我。”
三个字，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璃璟抬起眼眸，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向他那被护目镜遮挡的眼睛。
【新指令：跟随目标“掠夺者Alpha”。】
【逻辑判定：与“离开当前非安全环境”的最终目标一致。优先级：高。】
【执行。】
她没有去碰他的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再次吐出一个字：
“是。”
然后，她迈开了脚步。
不是预想中的踉跄蹒跚，也不是娇弱的需要搀扶。她的步伐，在最初的几步僵硬之后，迅速变得稳定、精准。她赤足踩过血泊，踏过碎肉，绕过倒在地上的仪器残骸，步伐之间的距离，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分毫不差！仿佛地面上的那些肮脏与尖锐，对她而言，与平坦大道毫无区别。
她就那样安静地、一步不离地，跟在了厉烬身后半步的距离。
像一道苍白的、无声的影子。
这一幕，让原本还有些疑虑的队员们，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他们原以为这会是个累赘，没想到她的行动能力如此……诡异。
厉烬似乎毫不意外，他甚至没有回头确认，只是扛着链锯剑，迈开长腿，朝着实验室外走去。
“撤！”
撤离路线早已规划好。掠夺者小队保持着标准的战术队形，厉烬一马当先，璃璟紧随其后，其他队员断后并警戒两侧。
走廊里更加昏暗，应急灯忽明忽灭，墙壁上布满了抓痕和喷射状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腐烂气味，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璃璟沉默地跟在厉烬身后。
她的感官全面开启，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通风管道里细微的摩擦声，角落里阴影的蠕动，空气中信息素的细微变化……所有数据都被她无声地收集、分析。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些队员投射来的、混合着探究与警惕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即使没有回头，他那强大而充满压迫感的气息，也如同一个无形的力场，牢牢地将她笼罩其中。
他行走的姿态，充满了绝对的力量与掌控感，仿佛这片绝望的废墟，本就是他予取予求的猎场。
就在队伍即将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时——
“吼！”
左侧的通道阴影中，猛地扑出一道速度快得惊人的黑影！那是一只发生了未知变异的腐尸，四肢着地，如同猎犬，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直扑队伍中段的璃璟！它似乎本能地感知到，这个散发着纯净气息的“物体”，是最容易得手的目标！
“小心！”有队员惊呼，抬枪已经来不及！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一直沉默跟随的璃璟，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转头去看那只扑来的变异体。她的右手，却以一种超越了常人视觉捕捉速度的轨迹，倏然抬起！
“噗嗤！”
一声轻响。
如同热刀切入黄油。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那只速度快得惊人的变异腐尸，在距离璃璟还有半米远的地方，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它的头颅正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手指粗细的、贯穿前后的空洞。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从中汩汩流出。
璃璟的右手，已经悄然垂回了身侧。指尖，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正缓缓滴落。
她依旧看着前方厉烬的背影，眼神空茫，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整个队伍，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队员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只瞬间毙命的变异体，又看看那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袍、赤足站在污秽中、神情没有一丝变化的少女。
厉烬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护目镜下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某种近乎灼热的、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兴奋与审视，牢牢地锁定了璃璟。
在无声的杀戮与死寂的震惊中，骤然绷紧。
他朝着她，一步一步，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