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知我”计划
档案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微弱的光带。萧悦知背靠冰冷的铁质档案柜，滑坐在地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紧紧攥着那份刚从加密保险柜里取出的档案袋。
牛皮纸袋质地厚重，触手有一种异常的冰凉，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只有角落处用黑色记号笔写着的两个遒劲而令人心悸的字——“知我”。
这两个字像两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她记忆深处那把早已锈蚀的锁，搅动着沉淀多年的淤泥，泛起带着腥味的泡沫。匿名电话、仪式现场、神秘符号、叶枫临讳莫如深的眼神……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两个字的牵引下，疯狂地涌向这个看似普通的档案袋。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以及那股混合着恐惧、愤怒和某种诡异兴奋的颤栗。解开缠绕的棉线，封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气味，像是福尔马林，又掺杂着某种旧纸张特有的霉味。
里面是厚厚一叠文件。最上面的几页是项目概述，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打印的字体是那种老式点阵打印机留下的痕迹，带着一种时代的疏离感。
“项目名称：知我 (Know thyself)”
“立项时间：1998年4月”
“核心目标：探索人类潜意识边疆，优化认知结构，激发并引导潜在心智能力，实现个体意识层面的‘进化’。”
“理论基础：融合深层心理学、神经语言学、暗示与催眠技术、极限环境应激反应研究……”
一行行冰冷、客观、充满学术术语的文字，却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萧悦知的视网膜上。“优化”、“激发”、“引导”、“进化”……这些词汇在眼前扭曲、变形，组合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这哪里是什么心理咨询？这分明是一场以人为实验品的疯狂冒险！
她快速翻动，跳过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模型和数据图表，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项目参与人员名单映入眼帘。大部分是陌生的名字，头衔多是心理学博士、神经科学研究员。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像筛子一样过滤着每一个字符。
然后，她的手指猛地顿住。
在一个“早期受试者观察员”兼“特殊案例辅助引导员”的条目后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名字——叶枫临。
果然是他！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这个名字如此确凿地出现在这份绝密档案中时，萧悦知还是感到一阵眩晕。他不是偶然出现的线人，不是兴趣使然的旁观者，他从一开始就与这个核心秘密紧密相连！他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观察员”？“引导员”？这暧昧的称呼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过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扑面而来。她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目光在参与者和早期受试者的名单上疯狂搜寻。既然叶枫临在这里，那么……她自己呢？那个困扰了她二十年的模糊童年，那片被火光和哭声掩盖的记忆荒原，是否也记录在此？
名单上大多是代号，“受试者Alpha-03”、“受试者beta-11”……她耐着性子一页页翻过去，直到一份附有照片的早期受试者评估报告出现在眼前。
照片是黑白的，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背景是一个看起来像教室或者活动室的地方，布置着一些如今看来颇为古怪的认知测试器具。七八个孩子站成一排，脸上带着懵懂或拘谨的表情。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小女孩，穿着一条干净的连衣裙，梳着乖巧的羊角辫，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灿烂却略显僵硬的微笑。
那是她自己。童年的萧悦知。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寒。她真的在这里！这个“心象”中心的前身，那个在她梦境碎片中反复出现的、有着白色墙壁和漫长走廊的地方，就是这家研究所！
她的指尖抚过照片上那个小小的自己，试图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读出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为什么她对此毫无印象？只有那些支离破碎的、充满不安感的片段？所谓的“记忆优化”，难道就是将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段经历彻底抹去，或者……扭曲？
目光不受控制地在照片上其他孩子的脸上逡巡。他们是谁？他们后来怎么样了？那个钢琴家？那个设计师？还是……那个死去的咨询师？他们是否也曾是这里的“作品”？
突然，她的视线凝固在照片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男孩，比其他孩子看起来稍微年长一点，身形瘦削，穿着不合身的白色实验服。他没有看镜头，微微侧着头，目光低垂，落在身前的地面上，神情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或者说……疏离。那清晰的眉眼，那紧抿的薄唇，那尚未完全长开却已初具轮廓的侧脸……
是叶枫临！
虽然稚嫩，但那独一无二的神韵，绝不会错！
他和她，在那么多年前，在这个如同迷宫般的研究所里，就已经相遇了！他不是陌生人，他是她遗失的过去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叶枫临看她的眼神，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他对案件的了解，他对她过去的熟悉……一切都有了解释！他接近她，根本不是什么偶然，而是带着明确目的的回归！
为什么？他为什么现在出现？是为了弥补过去的什么？还是为了继续那个未完成的“计划”？
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欺骗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她像个傻瓜一样，一边怀疑他，一边又不得不依赖他提供的线索，在迷雾中跌跌撞撞。而他，始终像个高高在上的导演，冷眼看着她这个蒙在鼓里的演员，按照他设定的剧本挣扎。
她猛地将这份评估报告翻到后面，急切地寻找关于自己和叶枫临的更多记录。
关于她的部分，充斥着各种测试数据和分析术语。“认知可塑性极佳”、“潜意识活跃度超常”、“对暗示引导接受度高”、“情绪稳定性存在特定触发点波动”……最后用红笔标注着一行字：“核心样本，极具研究价值，需长期追踪观察。”
长期追踪观察……萧悦知感到一阵恶寒。所以，她离开研究所后的这些年，她的人生，她的选择，甚至她成为一名警察，是否也在这“追踪观察”的范围之内？那些看似自主的决定，背后是否也有无形的手在拨动？
她颤抖着找到关于叶枫临的记录。他的评估报告相对简洁，但备注栏里的一行小字却格外刺眼：“表现优异，但自主意识过强，存在不可控风险。与核心样本（萧悦知）互动反应特殊，需重点关注。”
“互动反应特殊”？这是什么意思？她和叶枫临小时候，到底是什么关系？玩伴？还是……实验的共谋？
她继续向下翻，后面的文件开始涉及更具体的研究内容。一些实验记录让她头皮发麻——“感官剥夺下的潜意识信息植入”、“创伤记忆覆盖与重构尝试”、“通过特定仪式性行为强化心理暗示效果”……
当看到“符号系统与潜意识锚定”这一部分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文件里清晰地绘制着那几个在凶案现场出现的古老符号，旁边标注着它们在“知我”计划中被赋予的新含义：
第一个符号，代表“认知的枷锁”，仪式指向“打破旧有思维模式”。
第二个符号，代表“情感的献祭”，仪式指向“剥离冗余情感联结”。
第三个，代表“感知的迷雾”，仪式指向“重塑对外部世界的感知”。
第四个……第五个……
每一个符号，都对应着一种对心智的“改造”方向，而连环杀手，正是在用一种极端残酷的方式，将这些原本存在于实验室理论中的“仪式”，在现实世界中一一实践！他用活人的生命和死亡现场作为舞台，演绎着这套扭曲的“进化”剧本！
凶手是在完成这套仪式！他的目标是什么？像文件里说的，“激发潜在心智能力”？还是……为了某个特定的“核心样本”？
萧悦知想起第三个受害者，那个心理咨询师，档案显示他曾经深度参与“知我”计划的数据分析工作。凶手杀死他，是为了灭口？还是因为他也是“仪式”中需要被“剥离”的一部分？
而她自己，这个被标记为“核心样本”的人，在这个血腥的仪式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旁观者？是最终的见证人？还是……祭坛上最终的祭品？
那个匿名电话，“游戏开始了，警官。”此刻听起来，不再仅仅是凶手的挑衅，更像是对她这个“核心样本”发出的、回归实验的冰冷通知。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二十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追寻真相，追寻正义，追寻那个困扰她的童年谜团。可直到此刻，她才惊恐地发现，她所以为的“追寻”，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被引导、被设计好的！她的人生，就像实验室小白鼠跑动的滚轮，看似在奋力向前，实则始终被困在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装置里。
叶枫临知道这一切。他一定知道！
他看着她像无头苍蝇一样调查，看着她为每一个线索焦虑，看着她因为记忆的缺失而痛苦……他就在旁边，带着他那该死的、洞悉一切的眼神，却选择了沉默，或者，用碎片化的信息引导着她走向他想要的方向。
他所谓的合作，所谓的帮助，底下到底隐藏着多么深沉的算计？
萧悦知猛地将档案合上，胸口剧烈起伏。灰尘在光柱中狂舞，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绪。她不再是那个单纯追凶的警察，她本身就成了案件最核心的谜题。她的过去是实验，她的现在是舞台，那她的未来呢？是会成为“知我”计划最终的“完成品”，还是……摧毁这个疯狂计划的唯一钥匙？
她将档案袋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也抱着她破碎的过去和未卜的未来。必须找到叶枫临，立刻，马上！她需要答案，需要他给出一个解释，不是为了案情，而是为了她自己被操控、被定义的人生。
她扶着档案柜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有些发麻。环顾这间堆满了人类心智秘密和罪恶的档案室，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信任的基石已经崩塌，脚下的道路布满陷阱。
但有一种东西，在恐惧和愤怒的废墟中，顽强地生长出来——那是属于她萧悦知自己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无论“知我”计划是什么，无论叶枫临是谁，无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父亲”有着怎样的目的，她绝不会任由他们摆布。她要亲手揭开所有的谜底，哪怕最终的真相，会将她自己也彻底撕裂。
她深吸一口混合着灰尘和陈旧纸张气味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游戏确实开始了，但规则，不该由他们来定。
她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没有备注的号码，按下了拨打键。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叶枫临，这一次，你休想再糊弄过去。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不等对方开口，用尽全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冰冷：
“叶枫临，我在‘心象’中心档案室。我找到了‘知我’计划。”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还有，我们小时候的合影。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现在，立刻。”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能听到叶枫临在另一端，那不易察觉的呼吸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