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笛声·暗涌】
北境的风总带着刀削般的寒意，即便此刻已过了深冬，破庙外的积雪也消融了大半，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意却丝毫未减。年永临靠坐在铺着干草的墙角，肩头的伤口经过艾言知那套“别出心裁”的处理，疼痛竟真的减轻了许多，只是每动一下，仍有牵扯般的钝痛蔓延开来。他微阖着眼，看似在养神，实则五感尽数放开，留意着周遭任何一丝异动。
艾言知就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跳跃的火星。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得那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眼睛里，总藏着几分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茫然，有忧虑，还有一种……与这乱世孤女身份格格不入的沉静。自昨夜她用那奇怪的“法子”为他处理伤口，又冷静地带着他从追兵眼皮底下逃到这处废弃已久的土地庙，年永临对她的好奇便压过了最初的警惕。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何以在那般凶险的境况下保持镇定？又何以懂得那些连军中最好的军医都闻所未闻的包扎手法？她口中的“家乡”，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你的伤，好些了吗？”艾言知的声音打破了庙内的沉寂，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她终究是个现代人，即便穿越而来，面对年永临这般自带凛冽气场的古代将门之后，仍有些放不开。尤其是想到昨夜为他处理伤口时的近距离接触，耳根便不自觉地有些发烫。
年永临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像寒潭，不起波澜，却能洞穿人心。“多谢姑娘援手，已无大碍。”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不知姑娘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艾言知一怔，随即苦笑。是啊，她该去哪里？穿到这个全然陌生的时空，举目无亲，除了脑海里那些现代知识，她一无所有。昨夜的追杀还历历在目，那些人显然是冲着年永临来的，可她这个“救了他”的孤女，恐怕也早已被列入了灭口名单。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天下之大，竟不知何处可去。”
年永临沉默片刻。他并非同情心泛滥之人，多年的军旅生涯和京城的暗流涌动，早已让他习惯了凡事以利弊为先。艾言知救了他，这份恩情他记着，但他此刻自身难保，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护她周全。可若是就此将她抛下，以那些追兵的狠辣，她一个弱女子，恐怕……
正思忖间，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年永临眼神骤然一凛，瞬间绷紧了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一把防身的短匕，却在昨夜的激战中遗失了。
艾言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地往火堆边缩了缩，心跳骤然加速。
“谁？”年永临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庙门外静了片刻，随即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紧接着，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身上带着几处新伤，看到年永临时，原本紧绷的脸瞬间露出狂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子！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紧随其后的是个身形稍显灵活的年轻人，脸上沾着不少泥土，看到年永临安好，也是眼圈一红，纳头便拜：“公子！您没事太好了！”
年永临看到两人，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眉头却依旧紧锁：“叶安明，永安，你们怎么来了？家里……”
叶安明是年永临最得力的护卫，沉稳寡言，武艺高强；永安则相对跳脱些，轻功尤为出色，两人都是年永临的心腹。此刻叶安明抬起头，脸上带着焦急与凝重：“公子，家中暂无大碍，只是……边关急报，北狄铁骑突袭，前锋已攻破三座城池，督师大人被困在雁门关，情况危急！”
“什么？”年永临猛地坐直身体，脸色骤变。北狄异动他早有察觉，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
“还有，”叶安明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属下在来的路上截获了一份密信，是从京中权相府发出的，送往北狄王庭的……”
年永临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内容。”
“信中……信中泄露了我军布防，还说……说要借北狄之手，除掉公子和督师大人，让年家彻底失势。”叶安明的声音带着愤怒，“权相张敬之，果然早已通敌！”
“好，好一个张敬之！”年永临拳头紧握，指节泛白，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年家世代忠良，镇守北境，鞠躬尽瘁，却没想到朝中竟有如此奸佞，勾结外敌，欲置他们于死地！难怪昨夜的追杀那般精准狠辣，原来是有朝中之人在背后撑腰！
庙内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艾言知坐在一旁，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震惊不已。权相通敌，边关告急，将门之子遭追杀……这简直就是古装剧里的经典戏码，却真实地发生在她眼前。她看向年永临，只见他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责任感。
他肩上的担子，比她想象的还要重。
“公子，我们必须立刻返回京城！”永安急声道，“张敬之在朝中一手遮天，若是让他继续作妖，不仅督师大人危在旦夕，整个年家都要万劫不复！”
年永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永安说得对，京城是风暴的中心，他必须回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只是……他看向艾言知，目光复杂。
叶安明和永安也注意到了艾言知，两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叶安明沉声问道：“公子，这位是？”
“她叫艾言知，昨夜救了我。”年永临简单解释道，“如今追兵未散，她一个女子，恐难自保。”
叶安明和永安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年永临的意思。叶安明抱拳说道：“公子放心，属下会安排好。只是我们此次回京，需得隐秘行事，不能走官道。”
年永临点头：“我知道。备好马匹和干粮，我们即刻出发。”
“是！”
叶安明和永安立刻起身，开始在外间收拾准备。艾言知看着年永临，轻声道：“你……要回京城了？”
“嗯。”年永临看向她，“此去京城，凶险异常，我会让叶安明先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必了。”艾言知打断他，迎上他惊讶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我既然救了你，他们定然也不会放过我。与其找个地方坐以待毙，不如跟着你们，或许……我还能帮上点什么。”
她的话并非逞强。经历了昨夜的生死一线，她很清楚，在这个乱世，弱者只能任人宰割。她虽然没有武功，但脑子里的现代知识，或许在某些时候能派上用场。而且，不知为何，看着年永临那沉重的背影，她心里竟生出一种想要帮他的冲动。
年永临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看到她眼中的坚定，并非一时冲动。沉吟片刻，他点了点头：“也好。只是前路艰险，你……”
“我不怕。”艾言知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
年永临不再多言，只是对叶安明吩咐道：“备好她的马匹和衣物。”
“是，公子。”
不多时，叶安明和永安已收拾妥当。四人趁着天色未亮，悄悄离开了土地庙，一路向南疾行。为了避开追兵和关卡，他们专挑偏僻的小路行走，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年永临的伤势在叶安明带来的上好伤药和他自身强悍的体质下，恢复得很快，已经能正常骑马，只是还不能太过用力。艾言知虽然马术生疏，但在永安的指点下，也渐渐能跟上队伍的速度。
这一路并不平静，他们数次遭遇小规模的追杀，显然是张敬之的人并未放弃。好在叶安明和永安武艺高强，年永临也能出手相助，每次都有惊无险地将敌人击退。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行踪也更加暴露，不得不更加小心。
这日傍晚，他们行至一片密林。夕阳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安明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停下。
“公子，前面林子里有杀气。”叶安明低声道，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
年永临勒住马缰，眉头紧锁。连续几日的奔波和厮杀，他们的体力都已消耗巨大，若是再遇强敌，恐怕难以应付。
“看来是张敬之的精锐到了。”年永临沉声道，“叶安明，你护着艾姑娘先走，我和永安断后。”
“公子！不可！”叶安明急道，“您伤势未愈，属下岂能……”
“这是命令！”年永临语气不容置疑，“保住艾姑娘，她知道的太多，不能落入张敬之手中。”
艾言知心中一紧，知道年永临是担心她这个“知情人”会被利用。她咬了咬牙，说道：“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就在这时，前方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那笛声很轻，很缥缈，像是山涧清泉，又像是空谷幽兰，在这杀机四伏的密林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可奇怪的是，那笛声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年永临等人都是一愣，警惕地看向笛声传来的方向。
“这笛声……”永安皱起眉头，“不对劲。”
话音未落，前方林中忽然冲出数十名黑衣杀手，个个身手矫健，眼神冰冷，直扑四人而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手中握着一把鬼头刀，气势凶悍。
“年永临，你的死期到了！”刀疤脸狞笑着，挥刀便向年永临砍来。
“保护公子！”叶安明和永安立刻拔刀迎上，与杀手缠斗在一起。
年永临也拔出腰间长剑，虽然动作还有些受限，但剑法凌厉，招招致命，一时之间竟也挡住了几名杀手的围攻。
艾言知被护在中间，看着眼前刀光剑影，心中一片冰凉。这些杀手的武功显然比之前遇到的强了不止一个档次，叶安明和永安渐渐落入下风，身上都添了新伤。年永临更是压力巨大，左肩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鲜血染红了衣衫。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艾言知心中绝望，却又不甘心。
就在这危急关头，那悠扬的笛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像是金戈铁马，又像是惊涛骇浪，带着一股无形的冲击力，向四周扩散开来。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黑衣杀手听到这急促的笛声，动作竟不约而同地一滞，眼神中露出迷茫之色，仿佛被笛声干扰了心神。
“就是现在！”年永临抓住机会，长剑一挥，逼退身前的杀手，大喊道，“走！”
叶安明和永安也反应过来，拼尽全力击退敌人，护着艾言知，跟着年永临向密林深处冲去。
那些杀手回过神来，想要追赶，却发现笛声再次变得悠扬，只是这一次，笛声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力，让他们脚步发沉，竟一时不敢上前。
四人趁机冲出了包围圈，一路狂奔，直到听不到笛声，也看不到追兵的影子，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停了下来，个个气喘吁吁。
“好险……”永安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心有余悸地说道，“那笛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安明也是一脸疑惑：“听那笛声的意境，不像是邪门歪道，倒像是……某位高人的手笔。”
年永临靠在一棵树上，脸色苍白，他看向笛声传来的方向，眼神深邃：“不管是谁，这次多亏了他。”他知道，若不是那笛声，他们今日绝难脱身。
艾言知也心有余悸，她想起那笛声，心中充满了好奇：“会是谁在帮我们？”
年永临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此人能以笛声操控人心，扰乱敌阵，武功和心智都深不可测。”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似乎并无恶意。”
就在这时，叶安明忽然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道：“公子，您看那里。”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棵大树的树干上，用剑尖刻着一个简单的“听”字，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指向南方。
“听？”年永临眉头微挑，“这是……在指引我们方向？”
“看来是的。”叶安明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个刻痕，“刻痕很新，应该是刚刚留下的。”
年永临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按他指引的方向走。”
“公子，万一有诈……”永安担忧道。
“如今我们已无更好的选择。”年永临说道，“此人若想害我们，方才大可不必出手。”
众人不再多言，稍作休整后，便按照那个“听”字指引的方向，继续向南行进。一路果然再未遇到追兵，仿佛那神秘的笛声和那个“听”字，为他们扫清了障碍。
夜色渐深，月上中天。四人来到一处山岗，遥遥可见前方一座小镇的轮廓。
“前面应该是青石镇，可以在那里歇息一晚，补充些干粮。”叶安明说道。
年永临点了点头，正欲下令前行，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望向远方的夜空，眼神复杂。
艾言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年永临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盘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他不知道那个留下“听”字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暗流正在涌动，而他和艾言知，还有整个年家，都已被卷入这漩涡的中心。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而那悠扬又诡异的笛声，和那个神秘的“听”字，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他们心头，预示着更多未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