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混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波澜尚未完全扩散,另一道更加急促、更加尖锐的破空声已在皇宫另一侧炸响!
御药房后院那场小小的意外所带来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这片弥漫药香的院落包围得水泄不通!
「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出入!」
龙骧卫副指挥使陈锋,面覆寒霜,腰佩利刃,带着一队煞气腾腾的精锐甲士直接闯入。他冰冷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内每一个瞬间僵直的身影,最终落在那位闻讯连滚带爬赶来、脸色煞白的御药房总管太监张德贵身上。
「张公公,」陈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王爷钧令:御药房进献慈宁宫之药羹经银针初验,色泽有异!所有经手今日慈宁宫药材、参与煎制之人,即刻锁拿候审!所有相关药材、器皿,原地封存,等候查验!」
「嗡——」
院内所有的宫人,无论是晾晒的、切药的、捣药的,全都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中了脑袋,瞬间脸色惨白,魂飞魄散!
药羹有问题?慈宁宫?锁拿候审?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那是灭顶之灾!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陈、陈大人!冤枉!冤枉啊!」张德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给慈宁宫的药材,都是咱家亲自盯着,从入库到分拣,再到送去煎制,层层查验,绝无可能出纰漏啊!这、这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陈锋冷笑一声,猛地一挥手,「是不是误会,查过便知!拿人!」
甲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前,首先便将那几个负责分拣、运送慈宁宫药材的太监和药吏粗暴地反剪双手押了起来,包括那个之前清点药材的小太监和负责晾晒夜交藤的老宫人。哭喊声、求饶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院落。
冷焰(小言)低垂着头,混在人群中,和其他粗使宫人一样,吓得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在地。她的心跳却平稳地计算着时间。龙骧卫来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一点,看来太后那边“发现”碎纸片并引发二次昏厥的消息,和萧绝对“先帝手稿”流出宫的怒火,几乎同时爆发,促使他采取了最直接也最粗暴的反应。
「还有谁接触过慈宁宫的药材?尤其是那味夜交藤!」陈锋厉声喝问,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每一张惊恐的脸。
院子里的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拼命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被冷焰撞到、撒了生地黄的小药童,在极度恐惧和慌乱之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手指颤抖地指向身旁的冷焰,尖声道:「大人!还有她!小言!她、她今天也碰过那些药材!虽然、虽然那不是慈宁宫的,但她刚才摔了盘子,苦杏仁和生地黄混在一起,弄得到处都是,说不定、说不定就有慈宁宫的药材被不小心混进去了!或者…或者她不小心碰到了!」
这指控与其说是怀疑,不如更像是一个吓破了胆的孩子在情急之下的胡乱攀咬,试图为自己脱罪而胡乱指认。
唰!
所有目光,包括陈锋那锐利如鹰隼的视线,瞬间聚焦到了冷焰身上。
冷焰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委屈,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哭腔:「没、没有!我没有碰慈宁宫的药材!李小宝你胡说!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你,弄撒了自己的苦杏仁和库房的生地黄,我根本就不知道哪些是慈宁宫的!你、你怎能血口喷人!」
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被无辜牵连、急得语无伦次的小宫女,恐惧和委屈表现得淋漓尽致。
「够了!」张德贵公公尖声打断,他急于撇清责任,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对着陈锋磕头道:「陈大人明鉴!这小言只是个负责晾晒挑拣的粗使丫头,根本接触不到各宫份例药材的分派和煎制!今日之事纯属意外,与慈宁宫的药材绝无干系啊!定是另有蹊跷!」
陈锋眯起眼睛,审视着冷焰。这个小宫女看起来确实吓坏了,反应也符合一个底层宫人的身份。但他奉命而来,宁错杀,不放过。
「是否无关,查过才知。」陈锋语气冰冷,「将她一并带走!所有相关之物,全部封存!」
两名甲士立刻上前,就要来拿冷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一名龙骧卫斥候疾奔入院,声音急促,「大人!属下等在御药房外侧临近浣衣局的排水沟旁,发现一个被丢弃的油纸包,内有少量未用完的粉末,气味奇特!经随行太医初步辨认,疑似…疑似某种罕见的迷幻药剂之残留物!丢弃时间不久!」
「什么?!」陈锋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在何处发现?具体位置!」
「就在东南角墙根下,极为隐蔽!但丢弃者似乎颇为匆忙,油纸包并未完全掩埋好!」
「带路!」陈锋立刻下令,这个发现显然比审问一个粗使宫女重要得多!他指着被押起来的那些人,「先将他们押往偏殿看管!严加看守!其他人,继续搜查全院,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他雷厉风行地带人跟着斥候匆匆离去。
院子里暂时恢复了短暂的、令人窒息般的寂静,只剩下被押走的太监们绝望的呜咽声和甲士们搜查的脚步声。
冷焰和其他未被立刻带走的粗使宫人一样,被勒令原地跪着,不许动弹。她低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没有人注意到,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嘲。
那个油纸包,自然是她让“青鸾”的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选择在那个时间点“被发现”,时机恰到好处。那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迷幻药剂”,只是一些寻常的、被碾碎后气味有些特别的安神草药末,足以吸引龙骧卫的注意力,为她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并将调查方向暂时引向“外部潜入投毒”的可能性。
真正的杀招,早已随着那份“夜交藤”,送入了太后的口中和心里。
……
偏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几个被锁拿的太监药吏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嘴里反复念叨着“冤枉”。冷焰(小言)缩在角落,抱着膝盖,将脸埋在其中,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恐惧无助的小宫女。
殿门外有重兵把守,脚步声不时响起,提醒着里面的人他们已是瓮中之鳖。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忽然,偏殿的门被推开,一名龙骧卫校尉带着两名医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张公公,」校尉直接看向面无人色的张德贵,「经太医仔细查验,慈宁宫药罐残渣及剩余药材中,确实发现了一种极为隐蔽的慢毒,并非银针能轻易测出,需以特殊药液激发方显色泽。此毒罕见,名为‘缠丝’,能损人心脉,令人日渐虚弱,产生幻悸,最终…咳血而亡。」
张德贵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校尉继续道:「但在你御药房封存的药材中,并未发现同类毒物。王爷有令,御药房监管不力,致使奸人有机可乘,责罚难免。但投毒之事,恐系外人潜入所为,你等嫌疑暂解。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有今日当值之人,罚俸半年,杖责二十!张德贵,你身为总管,罪加一等,杖责四十,降为副总管,戴罪留任!」
虽然还要受皮肉之苦和罚俸降职,但比起被认定为投毒主犯,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赦!张德贵和那几个太监药吏瞬间如同捡回了性命,磕头谢恩的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至于你,」校尉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冷焰,语气稍缓,「既已查明与你无关,便回去吧。日后做事,小心些!」
冷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充满了懵懂和惊喜,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连连点头:「谢、谢大人!谢王爷恩典!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也不敢毛手毛脚了……」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腿脚似乎因为久跪而有些发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然后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偏殿。
走出殿门,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带来一丝清新的气息,与殿内那绝望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没有停留,也没有四处张望,只是沿着宫墙的阴影,快步朝着粗使宫女居住的偏僻院落走去,背影看起来单薄又仓皇,完全符合一个刚经历了无妄之灾、惊魂未定的小宫女形象。
……
然而,就在冷焰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后不久。
另一队完全不同的人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御药房附近。他们穿着普通内务府杂役的服饰,推着几辆运送废弃药渣和杂物的板车,行为举止看起来与宫中每日清理垃圾的杂役别无二致。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平凡、毫不起眼的老太监。他的眼神浑浊,腰背佝偻,动作慢吞吞的,正指挥着其他人将一些清理出来的废弃杂物搬上板车。
一名龙骧卫士兵例行公事地上前检查板车。车上堆满了各种枯枝烂叶、破碎的瓦罐、沾满药渍的旧布以及一些看不出原貌的垃圾,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混杂气味。
士兵皱了皱眉,用佩刀随意地拨弄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别挡着道!」
「是,是,军爷辛苦。」老太监点头哈腰,声音沙哑难听,指挥着杂役们推着板车,慢悠悠地朝着宫外专门堆放废弃物的场所行去。
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堆散发着酸腐气息的废弃药渣和最底层的烂布碎瓦之下,赫然藏着一个人!
此人蜷缩着身体,利用垃圾巧妙地掩盖了身形,甚至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他的身上,穿着不久前还在偏殿里喊冤的、某个御药房太监的外衣,而里面,却是一套方便行动的夜行衣靠。
板车吱吱呀呀地行驶在渐暗的宫道上,沿途遇到了几波巡逻的侍卫,但都被那老太监赔着笑脸、用内务府的例行清理文书应付了过去。
宫门的守卫检查得略微严格些,但也只是用长枪往垃圾堆里捅了几下,并未真正翻到底层,便被那冲天的气味熏得连连后退,骂骂咧咧地放行了。
板车顺利出了宫门,沿着指定的路线,往那位于京城远郊、荒僻处的废弃场行去。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成为了最好的掩护。
就在板车行至一处偏僻无人的巷口,速度稍稍放缓,准备转弯时——
车底那个一直蜷缩的身影动了!
如同鬼魅一般,他悄无声息地从垃圾堆中滑出,落地一个翻滚,便隐入了巷角的黑暗之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推车的杂役似乎毫无察觉,继续慢悠悠地推着车前行,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那个从垃圾堆里脱身的身影,在黑暗中迅速脱掉了外面套着的太监外衣,露出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他警惕地四下观察了一番,确认安全后,如同一只融入夜色的黑猫,沿着墙根的阴影,朝着与板车完全相反的、京城内某个约定的秘密联络点疾行而去。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将御药房那个真正被“青鸾”暗中控制、负责在特定时刻“接收”并“投放”那枚关键碎纸片的老宫人,利用龙骧卫搜查造成的混乱和垃圾车的掩护,安全送出了皇宫。
这个环节,至此彻底抹去所有痕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绝以为他锁拿审问的是可能投毒的内奸。
太后以为她发现的是萧绝多年前就欲置她于死地的铁证。
而真正操纵这一切的那只手,早已在双方剑拔弩张、互相撕咬之际,悄无声息地抹去了棋盘上最后一处可能暴露自己的微小破绽,从容脱身。
宫外的夜风,带着一丝自由的凉意。
而宫墙之内,慈宁宫的恐慌和御书房的怒火,才刚刚开始燃烧,并且,注定将愈演愈烈,直至将某些人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