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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无边无际、深入骨髓的痛楚,如同最忠诚而又最残忍的狱卒,将冷焰牢牢钉在意识的刑架上,不容她有片刻昏聩或逃避。

即便在并不安稳的、支离破碎的昏睡中,那双脚底撕裂般的剧痛也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末梢,每一次拍打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让她即使在梦魇中也蹙紧眉头,发出模糊不清的、压抑到极致的呻吟。

冰冷。刺骨的冰冷从身下坚硬的木板床不断渗入骨髓,与脚底那灼热肿胀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身上那床薄薄的、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棉被根本不足以抵御深秋寒夜的侵袭,更别提带来丝毫温暖和安慰。

「嘶——」又一次被剧痛从浅眠中拽醒,冷焰猛地抽了一口冷气,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惨淡的月光,从柴房那扇破旧木板门的缝隙里勉强挤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而苍白的光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干草腐烂的酸气、尘土堆积的沉闷、还有角落里隐约传来的……老鼠屎尿的骚臭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粗糙的沙砾,磨得喉咙生疼。

这里不是她昨夜所在的那间尚且铺着地毯、点着烛火的华丽婚殿,甚至不是任何一间像样的下人房。

这里是摄政王府最偏僻角落里的……柴房。

记忆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脑海。

萧绝离去时那冰冷厌弃的眼神。

「收拾干净。别脏了本王的地方。」

「记住你的身份。北狄送来的……**贱畜**。在这王府里,你只配——**爬**。」

然后,她和她那三个惊魂未定、伤痕累累的侍女,就被两个面无表情、力气大得惊人的粗壮婆子,像拖拽什么垃圾一样,粗暴地从那尚且残留着血腥和甜腻香气的大殿里拖了出来,一路毫不怜惜地拖过冰冷漫长的回廊,最终扔进了这间四面漏风、堆满杂物、散发着霉味的柴房里。

「砰!」的一声,破旧的木门在身后被狠狠摔上,然后是铁锁哐当作响的、令人绝望的落锁声。

世界,瞬间从极致的羞辱和喧嚣,堕入了这死寂、冰冷、肮脏的深渊。

「公主……您……您还好吗?」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旁边的黑暗里传来,是那个年纪最轻、名叫阿月的侍女。她和其他两个侍女一样,被随意地扔在冰冷的、铺着少许干草的地上,此刻正挣扎着想要靠过来。

冷焰没有立刻回答。她尝试着动了一下,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疼痛,尤其是那双被厚厚白布包裹着的脚,只是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下,就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小刀在里面同时翻搅,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别动我。」她从齿缝间挤出嘶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我……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

脚底的伤只是被简单处理,撒上了从北狄带来的、效果最好的金疮药,但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些可能还有残留的、细小的瓷片碎渣,在这肮脏阴冷的环境里,极易恶化感染。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她虚弱不堪的身体,不断吞噬着她仅存的热量和力气。

而比肉体痛苦更磨人的,是那无孔不入的、冰冷彻骨的绝望和屈辱。

贱畜。

只配爬。

这几个字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脚底的伤口更甚。

她,北狄国的三公主,即便母国弱小,即便她是父王手中一枚不得已抛出的棋子,她也从未受过这等践踏!在故国,她也是金尊玉贵,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一条瘸了腿的野狗,被丢弃在这样污秽的角落,自生自灭?

恨意如同毒藤,在她冰冷的心腔内疯狂滋生、缠绕、勒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但她死死地压下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咆哮和嘶吼。指甲深深掐进身下粗糙的草垫,甚至掐破了掌心柔嫩的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不能疯。不能绝望。

萧绝要看到的,不就是她的崩溃,她的哀嚎,她的摇尾乞怜吗?

她偏不!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血还未流干,她就绝不能认输!

那个小侍女被一剑穿喉、血溅婚床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双瞪大的、充满了恐惧和不甘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她。

还有另外三个侍女……她们是因为跟随她,才落到这般境地。她们信任她,依赖她,即便在这种绝境里,第一个关心的仍然是她的安危。

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无声无息地烂掉、死掉。

冷焰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这冰冷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用那双依旧锐利的眼睛,努力适应黑暗,打量着这个囚笼。

柴房不大,堆满了劈好的木柴和散乱的干草。屋顶一角破了洞,那缕可怜的月光正是从那里漏下。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窸窣作响,大概是老鼠。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和骚臭味更加浓重了。

她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忽然,她的目光在靠近墙角的一堆特别杂乱蓬松的干草处定格了。

那里的地面上,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黑黢黢的洞口?因为被干草半遮半掩,看不太真切。而且,刚才那阵窸窣声,似乎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是……老鼠洞?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电光,骤然闪过她的脑海。

如果只是普通的老鼠洞,或许没什么稀奇。但这洞……看起来似乎比寻常的老鼠洞要大上一些?而且,堆放那堆干草的位置,也显得有些突兀,仿佛是为了刻意遮掩什么。

就在这时,「吱吱——」几声轻微的叫声响起,几只肥硕的老鼠果然从那个洞口里钻了出来,迅速消失在另一堆木柴后面。

心脏,不受控制地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个荒谬而又带着一丝致命诱惑力的想法,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这洞……会不会通往别处?

王府这种地方,历史悠久,几经扩建改造,难免会留下一些不为人知的暗道、密室或者废弃的通道。这些老鼠能在这里打洞做窝,它们的洞穴,会不会恰好就沿着某条早已被遗忘的缝隙或通道?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微微发热起来,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且不说这洞到底通向哪里,就算真的通往什么秘密所在,以她现在这副样子,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又能探查什么?更何况,这洞里肮脏污秽,说不定还有什么病疫……

「咕噜噜……」正在这时,空瘪的胃袋发出一阵剧烈的痉挛和鸣叫,强烈的饥饿感袭来,让她一阵头晕眼花。

从昨天出嫁前勉强用了些点心到现在,她已经快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了。剧烈的疼痛和情绪波动更是极大地消耗了她的体力。

另外三个侍女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黑暗中传来她们更加压抑的啜泣和自责的低语。

「公主……都是奴婢没用……找不到吃的……」

冷焰闭了闭眼,将那个关于老鼠洞的念头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

她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保持体力,需要让脚上的伤尽快好起来。

「……省些力气,别哭了。」她沙哑地开口,声音冷静得不像一个深陷绝境的人,「听着,天快亮了。等有人来时,无论如何,想办法讨些水和吃的来。态度……放卑微些,不要硬碰硬。」

她艰难地吩咐着。尽管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割自己的喉咙,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尊严在生存面前,暂时必须退让。

「……是,公主。」侍女们哽咽着应下。

时间在冰冷、疼痛和饥饿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

柴房破旧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穿着粗使婆子衣服、满脸横肉、神情不耐烦的中年妇人端着一个破旧的木盆站在门口,盆里放着几个黑乎乎的、看起来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还有一小罐清水。

刺眼的晨光从她身后照射进来,晃得冷焰眼睛生疼。

「喏!吃饭了!」那婆子粗声粗气地把木盆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清水溅出来不少。她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呸!真晦气!一大早就来伺候你们这些北狄来的晦气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冷焰那双被血迹斑斑的白布包裹着的脚,以及她们主仆几人狼狈不堪的模样,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露出更加明显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赶紧吃!吃完还得干活呢!王爷吩咐了,既然进了这王府,就算是条狗,也得干活才有饭吃!」婆子叉着腰,唾沫横飞,「别以为还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到了这儿,连最低等的洒扫丫鬟都不如!」

阿月年纪小,气性却有些大,听到这话,气得脸色发白,想要反驳,却被旁边年长些的侍女死死拉住。

年长的侍女名叫云鬟,她努力挤出一个卑微讨好的笑容,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那婆子躬身:「谢嬷嬷送饭。我们公主……她伤得重,能不能……」

「伤得重?」那婆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打断她,「娇情什么?不过就是踩了几下碎瓷片子,能有多大事?死不了就行!王爷没立刻要了她的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还指望躺着让人伺候不成?」

她刻薄的目光再次扫过冷焰苍白如纸的脸:「告诉你,别做梦了!养好了伤,有的是脏活累活等着你呢!王府里不养闲人,更不养……仇敌之女!」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充满了恶意的提醒。

冷焰始终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她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干草,指节泛白,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对方辱骂的不是自己。

云鬟忍着屈辱,继续低声下气地哀求:「嬷嬷行行好,公主她真的需要些干净的水清洗伤口,还需要些干净的布……」

「没有!」婆子极不耐烦地挥手,「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真当自己还是主子呢?」她瞥了一眼那罐所剩不多的清水和那几个硬邦邦的窝窝头,冷笑,「爱吃不吃!饿死了倒干净!」

说完,她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晦气」的地方多待,转身重重地摔上门,落锁的声音比来时更加响亮刺耳。

柴房里再次陷入昏暗,只剩下那婆子恶毒的咒骂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回荡。

「呜呜……她怎么可以这样……」阿月终于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另一个侍女也默默垂泪。

云鬟擦了一把眼泪,默默地将那个破木盆端到冷焰面前:「公主,您先勉强用一点吧,好歹……垫垫肚子。」她拿起一个窝窝头,试图掰开,却发现那东西硬得根本掰不动,只能尴尬地递过去。

冷焰看着那黑乎乎、散发着劣质粗粮气息、甚至可能掺了沙子的窝窝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在北狄王宫,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食物?连她宫里最低等的宫女吃的都比这个好上百倍。

但她只是沉默了片刻,便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冰冷坚硬的窝窝头。

她没有立刻吃,而是先拿起那个破陶罐,抿了一小口清水。水带着一股土腥味,冰凉刺喉,但她还是咽了下去,滋润了一下干得快要冒烟的喉咙。

然后,她张开嘴,用尽力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窝窝头。

粗糙、干硬、拉嗓子,甚至真的嚼到了细小的沙砾,发出「嘎吱」的声响,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味的酸涩感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强烈的生理性厌恶让她差点立刻吐出来。

但她没有。

她闭着眼,面无表情地、如同完成一项最艰难的任务般,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一下,机械地咀嚼着,然后混合着那点带着土腥味的冷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每吞咽一次,喉咙都被粗糙的食物刮得生疼。

眼泪在眼眶里疯狂地打转,却被她死死逼了回去。

不能哭。

眼泪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它换不来怜悯,只会让敌人更加得意,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悲。

她要活下去。吃下这些东西,才能有力气,才能……报仇。

看到公主竟然真的吃了下去,三个侍女都愣住了,随即眼泪流得更凶。她们也默默地拿起窝窝头,学着冷焰的样子,一边流着泪,一边艰难地吞咽着这屈辱的、维系生命的食物。

一顿「饭」吃得如同受刑。

勉强填了一下空虚的胃袋,但那种粗糙冰冷的触感却久久停留在食道里,带来极度的不适。

冷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着,积蓄着力量。脚底的疼痛依旧剧烈,但或许是因为金疮药起了一些作用,或许是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似乎稍微缓解了一丝丝。

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墙角那个被干草半掩的鼠洞。

刚才那个婆子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指望王府的人发善心给她治伤、给她像样的食物,根本是痴人说梦。她们在这里,就是被遗忘、被磋磨、直至无声无息死去的存在。

想要活下去,想要摆脱这困境,她必须……自救。

那个鼠洞,或许是唯一的、渺茫的、却值得一试的希望。

她需要知道,那下面到底是什么。

「云鬟,」她低声唤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扶我过去,到那个墙角。」

云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疑惑和恐惧:「公主,那里……好多老鼠,脏得很,您……」

「扶我过去。」冷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云鬟不敢再多问,和阿月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冷焰。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冷焰压抑的抽气声和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千里之遥。

终于来到墙角,那股老鼠特有的骚臭味更加浓烈刺鼻。

冷焰示意她们扶自己慢慢坐下,尽量不牵扯到脚底的伤口。然后,她伸出手,拨开那些杂乱肮脏的干草。

一个比想象中更大一些的洞口暴露出来。直径大约有碗口大小,边缘粗糙不平,明显是被老鼠长期啃咬钻营形成的。洞壁光滑,似乎经常有东西进出。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年污垢和动物粪便混合的沉闷腐臭味。

「公主,这……太脏了,您要做什么?」阿月捂着鼻子,小声问道,脸上满是嫌恶。

冷焰没有回答。她只是屏住呼吸,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将上半身尽量趴低,侧过头,将耳朵贴近那个洞口,同时努力睁大眼睛,向洞内深处望去。

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当她把耳朵贴上去,屏息凝神仔细倾听时,除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似乎……似乎能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气流声?

这洞,不是死胡同!它似乎通向某个更深、更远的地方!否则不会有空气流动带来的微弱风声!

这个发现让冷焰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加速流动,带来一阵眩晕般的兴奋。

她需要光!需要看清楚里面到底什么样!

她猛地回头,目光急切地扫过柴房。很快,她盯上了墙角那盏被遗忘的、落满灰尘的、只剩下小半截的牛油蜡烛,还有一个扔在角落里的、破旧的火折子。

那大概是以前看守柴房的人留下的。

「火折子,蜡烛,拿过来。」她急促地吩咐。

云鬟虽然不明白公主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照办,将两样东西捡起来递给她。

冷焰颤抖着手,试着打了一下火折子。还好,虽然陈旧,但还能冒出一点微弱的火星。她点燃了那半截蜡烛。

一股劣质牛油燃烧时特有的、带着臭味的黑烟冒了起来,昏黄跳动的烛光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照出她苍白脸上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示意云鬟举着蜡烛,尽量靠近洞口,自己则再次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蜡烛和上半身探向洞口,尽可能地将光线投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跳动的烛光艰难地刺破黑暗,勉强照亮了洞口附近的一小段。

洞壁确实是泥石结构,凹凸不平,布满了老鼠啃咬的痕迹和爪印,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一些的老鼠洞。

冷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又不甘心,咬着牙,忍着脚痛和胸腔被压迫的不适,将手臂和蜡烛又往深处伸了伸。

烛光摇曳,范围扩大了一些。

突然!

她的目光凝固了!

在洞内大约一臂深处的侧下方,借着昏黄跳动的烛光,她似乎看到……洞壁的材质……变了!

不再是粗糙的泥土和碎石,而是……某种看起来相对平整的、似乎是砖石的结构?!而且,那个方向的洞穴空间,似乎也陡然变大了一些,不再像是老鼠能挖掘出来的规模!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更加疯狂地擂动起来!

难道……难道这老鼠洞,真的恰好连接上了某条早已被遗忘的、埋藏在王府地下的古老通道或密室?!

这个可能性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沸腾起来!

她激动地想要看得更清楚,手臂不顾一切地又往里探了几分!

就在这时!

「吱——!」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猛地从洞深处响起!

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从洞穴深处窜出,直扑她握着蜡烛的手!

是老鼠!一只受了惊吓的、体型格外肥硕的大老鼠!

「啊!」冷焰猝不及防,吓得惊叫一声,手腕猛地一抖!

那半截燃烧的蜡烛瞬间脱手,掉落在洞口的干草上,滚了几下,火焰「噗」地一下熄灭了。

柴房内唯一的光源消失了,瞬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同时,那只惊慌失措的大老鼠猛地蹿过她的手背,尖锐的爪子甚至划破了她的皮肤,然后飞快地消失在另一堆木柴后面。

「公主!」「您没事吧?」侍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吓得惊叫起来,慌忙围过来。

黑暗中,冷焰的心脏还在「砰砰」狂跳,手背上被老鼠爪子划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但她顾不得这些。

她满脑子都是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那平整的砖石结构!那陡然变大的空间!

不是错觉!那绝对不是普通的老鼠洞!

那下面,一定别有洞天!

狂喜和激动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内奔涌,几乎要冲破那冰封的外壳!

希望!

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她竟然真的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光!

虽然蜡烛熄灭了,虽然手被划伤了,虽然刚才的举动可能惊动了洞里的老鼠,甚至可能引起了外面看守的注意(如果有人在附近的话)。

但这一切,都值了!

她找到了!找到了一条可能通往自由、通往反击的道路!

「我没事。」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竟然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的笑意。她摸索着,将掉落在干草上的半截蜡烛和火折子紧紧抓在手里,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把这里……恢复原样。」她低声吩咐,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生机。

侍女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用干草重新小心地遮掩好那个洞口。

冷焰在她们的搀扶下,重新挪回那冰冷的木板床边坐下。

脚底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激动和动作,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一阵阵抽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那疼痛了。

她的整个心神,都被那个黑洞彻底占据。

那里是肮脏的,是危险的,是未知的。

但那里,也可能藏着颠覆命运的唯一钥匙!

她需要机会。需要一个足够安全、不会被打扰的机会,去彻底探查那个洞。

她还需要工具。需要能扩大洞口、或者能帮她清理障碍的工具。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个吃剩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上。

一个念头闪过。

她挣扎着,拿起那个几乎没怎么喝的水罐,将里面剩下的一点水,小心地滴在窝窝头表面,然后用手使劲地搓揉。

她要制作一些……简单的「浆糊」,或者粘合剂。

然后,她示意云鬟,将地上那些之前包裹伤口换下来的、沾满了脓血和污秽的、已经变得硬邦邦的旧布条拿过来。

「公主,您这是……」云鬟看着冷焰将那恶心的、半湿的窝窝头碎屑和那些肮脏的布条混合在一起,脸上露出极度不解和嫌恶的表情。

冷焰没有解释。她只是专注地、用一种近乎偏执的耐心,将那些混合了窝窝头碎屑的、黏糊糊的污物,一点点地、仔细地涂抹在自己的额头、脸颊、脖颈、以及裸露的手腕皮肤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腐败的气味立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公主!」阿月惊呼出声,几乎要吐出来。

「……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怕脏。」冷焰的声音冰冷而平静,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从今天起,忘记北狄公主的身份。我们……就是这王府最底层、最肮脏、最命贱的奴才。越脏,越臭,越让人厌恶,就越安全,越不会有人愿意靠近、愿意仔细查看我们。」

她是在伪装。用一种极致的方式,伪装出一种身患恶疾、或者伤口严重化脓感染的假象。

这样,那些势利的看守婆子才会更加不愿意靠近她们,才会对她们偶尔异常的举动和要求(比如需要更多水,或者拒绝立刻干活)多一丝「容忍」,才会给她争取到更多不被注意的时间和空间。

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保护自己、也保护那三个侍女的方式。

屈辱吗?

当然屈辱。

但比起被当作「贱畜」肆意践踏,比起那双鲜血淋漓的脚,这点自我作践,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抓住那一线希望,她什么都愿意做!

涂抹完那些污秽,她甚至故意将头发弄得更乱,让它们黏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如同街边散发着恶臭的流浪乞儿。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脚底的疼痛,身上的恶臭,环境的冰冷肮脏……一切似乎都达到了顶点。

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

如同两颗被埋在灰烬最深处的火种,顽强地闪烁着,等待着燎原的那一刻。

她缓缓握紧了袖中那片冰冷坚硬的碎瓷。

**萧绝,你等着。**

**这鼠道,便是通往你地狱的第一级台阶!**

**今日我匍匐于此,他日,必让你跪伏阶下!**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但柴房内,依旧被浓重的黑暗和绝望的气息笼罩着。

然而,在这片绝望的土壤里,一颗名为复仇的种子,已经借着那鼠洞中透出的一丝微光,悄然破土,生出了带着剧毒尖刺的、顽强的嫩芽。

漫长的白日,在饥饿、干渴、疼痛和等待中缓慢煎熬。

期间,那个满脸横肉的婆子又来了一次,依旧是扔下几个硬窝窝头和一小罐浑浊的水。但这次,她甚至没有进门,只是将东西从门口踢进来,隔着老远就捏住了鼻子,嫌恶地咒骂着:「真是越来越臭了!一群瘟神!赶紧死了干净!」然后便飞快地锁门离开了。

冷焰的计划,起效了。

那自我作践的恶臭,成功地将唯一会靠近她们的人也推得更远,为她们争取到了一点点可怜的安全空间。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幕再次降临。

柴房里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外面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和更梆声远远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确定外面暂时没有任何动静后,冷焰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时机到了。

「云鬟,蜡烛,火折子。」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坚定。

云鬟立刻将白天藏好的东西递给她。虽然害怕得浑身发抖,但她知道,公主决定的事情,她们只能跟随。

冷焰再次点燃了那半截蜡烛。昏黄的光晕再次亮起,映照出她涂满污秽却眼神锐利的脸庞。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再次来到那个墙角。

拨开干草,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再次显露出来。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将蜡烛交给云鬟,让她尽量稳定地举着,照亮洞口。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那污浊腐臭的空气,咬紧牙关,开始用手,以及身边能找到的一根稍微坚硬些的枯树枝,不顾一切地挖掘、扩大那个洞口!

泥土和碎石被她一点点抠出来,指甲很快翻裂,渗出血丝,混合着泥土,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疯狂地、执着地挖着!

脚底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包裹的白布,剧痛一阵阵袭来,让她浑身都被冷汗湿透,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不能停!

希望就在眼前!她必须抓住!

「公主!您的手!」阿月看着冷焰那十指鲜血淋漓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想要阻止。

「别管!照亮!」冷焰厉声低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疯狂。

侍女们不敢再出声,只能拼命举稳蜡烛,流着泪看着她们尊贵的公主,像一只绝望的困兽,用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挖掘着一条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过程缓慢而痛苦。

汗水、血水、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冷焰的视线。

就在她几乎要脱力晕厥的时候!

「咔嚓!」

一声轻微的、不同于泥土松动的异样声响!

她手中的枯树枝似乎戳到了什么坚硬平整的东西!紧接着,一大块松动的泥土和碎石被她抠了下来!

一个更大的、足以容纳一个人勉强匍匐通过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而更让她心跳停止的是——洞口后面,不再是老鼠挖掘的泥壁,而是一条……明显是人工修建的、用青砖垒砌的、向下延伸的狭窄通道的侧壁!那青砖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布满了青苔和厚厚的灰尘!

老鼠洞,真的打通了一条被掩埋的古老通道!

「……通了。」冷焰的声音因为极度激动和脱力而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几乎是瘫软在洞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却绽放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极致兴奋的光芒。

希望!真正的希望!

她猛地回过头,看向三个同样震惊得目瞪口呆的侍女,眼中燃烧着灼人的火焰:「你们守在这里!有任何动静,立刻发出警告!」

「公主!您要下去?!」云鬟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恐惧,「下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太危险了!您的脚还……」

「我必须去!」冷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记住我的话!守好!」

她不再多言,拿起那半截蜡烛,深吸一口气,竟然开始尝试着,拖着那双血肉模糊、几乎废掉的脚,向着那黑黢黢、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洞口,艰难地、义无反顾地……爬了进去!

「公主!」侍女们的低泣和惊呼被隔绝在身后。

冰冷、粗糙、布满灰尘和不明污物的青砖地面摩擦着她手臂和身体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每向前爬行一寸,脚底的伤口就如同在地狱的刀山上碾过一回!

但她咬着牙,凭借着那股惊人的意志力,一点一点,挪入了那条未知的、黑暗的通道。

烛光在她手中颤抖着,勉强照亮前方几尺的范围。

通道狭窄、低矮,只能容人匍匐前进。空气沉闷污浊,弥漫着一种百年灰尘和某种阴冷潮湿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她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

来时的洞口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像一只模糊的眼睛。侍女们担忧恐惧的脸庞在洞口一闪而过,随即被黑暗吞没。

她转回头,看向前方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但下一刻,更强烈的恨意和求生欲如同火山般喷发,将那份恐惧狠狠压了下去!

她握紧了那片藏在袖中的碎瓷,冰冷的触感再次给了她一丝力量。

然后,她拖着残破的身体,向着那未知的、可能蕴藏着生机也可能布满危险的黑暗深处,坚定不移地……爬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血泪。

每一步,都远离着绝望的柴房。

每一步,都可能更靠近复仇的彼岸,或者……死亡的深渊。

**萧绝,无论这通道通往何方,无论前方是地狱还是天堂,我都走定了!**

**此路,通向你我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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