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山雾】
第九日的晨钟,比往日多了几分清润。
阿远站在塔前,竹扫帚扫过青石板时,听见山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村民们来了。张婶挎着竹篮,里面装着新晒的米糕;王伯扛着锄头,锄头柄上缠着红绳;最前头的小豆子蹦跳着,手里举着把野菊:“阿远哥!我娘说,要给古刹送最好的花!”
“慢些。”觉空从佛堂出来,袈裟被风掀起,露出脚踝处淡粉色的旧疤。他接过张婶的竹篮,指尖触到米糕的温度,“阿婶,不必破费。”
“该的该的!”张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上月我家那口子摔了腿,是山上的灵草救的。大夫说,那草得沾着古刹的露水才灵!”她瞥见阿远脚边的小芽,眼睛一亮,“小鹰也长这么大了?上回见它,还秃着脑袋呢!”
小芽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停在阿远肩头。它歪着脑袋啄了啄张婶的竹篮,又转向小豆子——小豆子立刻把手里的野菊捧高,小芽低头啄了朵,花茎上的露珠落进他手心,凉丝丝的。
【香案·心灯】
古刹的香案前,不知何时多了排粗陶碗。碗里盛着山泉水,水面浮着野菊瓣,每瓣都沾着晨露。
“这是……”阿远指着陶碗。
“是我们凑的。”王伯蹲在香案旁,用袖口擦了擦碑上的浮尘,“你师父说,灵脉要靠人心养。我们每家每户都挑了最干净的泉水,给灵脉润润嗓子。”他指了指最边上的碗,“这碗是你阿菱妹的——她最爱喝山泉水泡的野菊茶。”
阿远的眼眶发热。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碗泉水。水面晃了晃,倒映出他泛红的眼尾,也倒映出觉空微笑的脸。
“阿远。”觉空递来一盏茶,“今日要做件大事。”
“什么大事?”
“给你师父上柱香。”觉空指了指后山的野菊丛,“他埋在那儿,碑上刻着‘无嗔’。当年我师父圆寂前,说‘真正的修行,是把慈悲种进山里,种进人心里’。”
【后山·野菊】
后山的野菊开得正好。
阿远跟着觉空穿过松树林,远远就看见那方矮矮的石碑——“无嗔”二字被岁月磨得温润,碑前摆着半块烤红薯,是苍翎今早叼来的。
“我师父是个怪人。”觉空蹲在碑前,用枯枝拨了拨碑角的落叶,“他总说‘古刹不是山的心脏,是人心的镜子’。当年我偷跑出去打猎,被他抓回来,罚我扫了三个月塔。我怨他,他就指着山说:‘你看那些灵物,它们伤了会疼,会哭,会等人来缝补。人心也一样。’”
阿远望着碑上的字,忽然想起阿菱的残念。她曾说:“哥,我没怪你没救我……山灵姐姐给我吃了野莓,甜丝丝的。”原来,所有的“没怪”,都是因为有人替你把伤口缝成了花。
觉空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正是阿远埋在塔前的那半块。他将两半玉佩合在一起,递给阿远:“你师父说,玉是山的眼泪,也是人心的镜子。你把它埋在这里,是替阿菱,也是替你自己,把遗憾缝起来了。”
阿远接过玉佩,温润的触感从掌心漫开。他忽然听见山风里传来细碎的笑声,是阿菱的声音:“哥,你看,大家都在呢。”
【暮钟·归人】
黄昏时,古刹的红墙上染着金晖。
阿远坐在塔下的青石板上,给小芽梳毛。小芽的翅膀已经长全,能在他头顶盘旋三圈不掉下来。墨鳞绕着他的脚边游,鳞片闪着温润的光;青羽叼着根红绳,停在觉空的窗棂上——绳结是他教的“平安结”。
“阿远。”觉空捧着陶碗走过来,碗里是刚熬好的野菊茶,“村民说明日要办场‘谢灵会’,请你去主持。”
“我?”阿远愣住。
“你才是古刹的魂。”觉空坐下,喝了口茶,“你缝补了灵脉,也缝补了人心。”
远处传来小豆子的喊叫声:“阿远哥!我娘煮了野莓汤,等你来喝!”
阿远站起身,忽然觉得心里那道裂了十年的疤,如今已长成了翅膀。他转头看向觉空,老和尚正笑着看他,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山风、月光,和五十年的慈悲。
“好。”他说,“我去。”
【夜话·永恒】
深夜,阿远躺在禅房的草席上,听着窗外的虫鸣。
觉空坐在他床头,手里摩挲着那两半合起来的玉佩:“阿远,你知道灵脉为什么能活过来吗?”
“因为……”
“因为你学会了‘看见’。”觉空说,“你看见了阿菱的残念在怕,看见了苍翎的伤口在疼,看见了墨鳞的孤独在等。你用真心缝补了它们,灵脉自然就活了。”
阿远望着头顶的藻井,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觉空时,他蹲在佛前添香的模样。那时他觉得这和尚迂腐、软弱,如今才明白,所谓“慈悲”,不过是把别人的伤,当作自己的痛。
窗外,墨鳞的鳞片闪着微光,青羽的啼鸣渐轻,苍翎的幼崽在巢里发出细碎的梦呓。阿远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塔下的灵脉同频,与山风同频,与所有爱他的人、爱他的灵,同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