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森罗殿的光幕上,正映着另一世的沈砚秋。
那是康熙三十年的江南小镇。穿粗布短打的男子蹲在井边打水,身后跟着个穿红裙的小丫头,举着糖葫芦喊:“阿砚哥哥,吃甜的!”他回头时,眉眼间竟和周木生有七分相似——正是沈砚秋的第四世。
“阿月,别闹。”他笑着躲开,“等攒够钱,阿砚给你买最大的糖人。”
光幕突然暗了下来。
青鳞看见沈砚秋的尸体横在巷口,胸口插着把剪刀。红裙女子跪在他身边,鬓边的步摇沾着血,正是苏挽月的残魂所化。她的指尖掐进他的脖颈,声音像刮过瓦檐的风:“你说要娶我,可你娶了别人!你娶了县太爷的女儿!”
“我没有……”沈砚秋的血沫沾在嘴角,“阿月,我只是……只是想先赚够钱……”
“骗子!”女子尖叫着扯他的衣襟,“你怀里有她的庚帖!我看见了!你根本没忘她!”
青鳞浑身发冷。她认得那方庚帖——四百年前,她亲手塞进沈砚秋怀里的,上面写着“苏挽月 许配 沈砚秋”。
三百年前的转世。
光幕里,沈砚秋成了京城的小吏。他站在万花楼外,望着二楼的雕花窗,手里攥着个布包。红裙女子突然从街角冲出来,撞翻他的布包,碎银子撒了一地。“沈大人好雅兴!”她冷笑着踩住他的手,“又来会你的老相好?”
“阿月,不是……”
“住口!”女子抓起地上的碎银,撒向围观的人群,“你们看!这就是沈大人的真心!他连给我买支珠钗的钱都要克扣!”
人群哄笑。沈砚秋的官帽掉在地上,乌纱被踩得稀烂。他蹲在地上捡银子,指节泛白:“阿月,我是怕你嫌我穷……”
“我不嫌你穷!”女子突然哭了,“我嫌你懦弱!你明明说过要娶我,可你连告白的勇气都没有!”
沈砚秋猛地抬头。他的眼睛里全是震惊——这张脸,和四百年前万花楼里的苏挽月,一模一样。
青鳞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修炼时总听见潭边有人叹息。原来每一世的沈砚秋转世,都会在某个深夜来到映月潭边,对着水面低语:“阿月,我不怪你……”
第二世。
沈砚秋是个穷书生,住在破庙里。红裙女子裹着破被子跪在他床前,咳嗽着咳出鲜血:“阿砚,我偷了邻居的银子……他们要打死我……”他连夜去偷米,被地主抓住,挨了三十大板。
第一世。
沈砚秋刚会走路,红裙女子蹲在他面前,往他嘴里塞了颗糖。他的母亲冲过来,一把推开女子:“讨饭的,也配碰我儿子!”女子摔倒在地,额头磕在石头上,血珠渗出来,像朵绽开的红梅。
“阿砚,别怕……”她笑着擦掉血,“阿月保护你……”
光幕里的画面不断闪回,每一世都是沈砚秋的善良,换来苏挽月的执念;每一世的苏挽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他,却不知他从未负心。
青鳞望着光幕,忽然想起自己在潭底见过的画面:有个穿粗布短打的男子跪在映月潭边,用冻裂的手撒网。他的怀里也揣着半块碎玉,玉上刻着“安”字。而那个男子的脸,和此刻周木生的脸,重叠得严丝合缝。
“够了!”
一声尖啸刺破森罗殿的寂静。红衣女子从光幕里冲出来,鬓边的步摇碎成星子,裙裾沾着血——正是苏挽月的残念。她盯着青鳞,指甲划过她的脸:“小泥鳅,你以为你干净?你和我一样,都是害他的凶手!”
青鳞后退一步,撞在森罗殿的柱子上。她望着红衣女子癫狂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毒杀沈砚秋时,他最后说的话:“阿月,别怕……我带你走……”
“你闭嘴!”红衣女子甩出那方染血的盖头,盖头上的茶渍在烛光下泛着暗红,“你看!这是他摔的!他说要娶我,却在洞房夜摔了盖头!”
阎王拍案而起,惊堂木震得烛火摇晃:“苏挽月残念,你执念太深,已乱因果!”
“因果?”红衣女子大笑,“生死簿记的是他娶了别人,可没记他为何娶别人!他明明说过要娶我,可他却……”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他明明说过要娶我……”
青鳞望着她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自己在潭底听见的叹息。原来每一世的沈砚秋转世,都会在映月潭边说同样的话:“阿月,我不怪你……”
“他没怪你。”青鳞轻声说。
红衣女子猛地转头,眼里全是血丝:“你说什么?”
“他说他从未怪你。”青鳞从怀里掏出半块碎玉,和红衣女子颈间露出的半块严丝合缝,“他说他要风风光光娶你,可你……你没给他机会。”
红衣女子的手停在半空。她望着青鳞手里的玉,忽然想起四百年前那个雪夜,沈砚秋将玉塞进她手里,说:“阿月,等我。”
原来,他从未负心。
“我……”红衣女子的眼泪掉下来,“我错了……”
她踉跄着后退,撞在森罗殿的门柱上。门“吱呀”一声开了,阴风卷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光幕骤然熄灭。
森罗殿里只剩青鳞和阎王。
“你可知,她每世纠缠沈砚秋转世,都是因为执念?”阎王说,“她的怨气凝成业火,烧了自己,也烧了沈砚秋的命数。”
青鳞望着自己的双手,忽然想起前世沈砚秋为她捂手的温度,想起他为她捡碎银时的模样。她终于明白,自己四百年的修行,不过是在重复前世的愚昧。
“阎君。”她跪直身子,眼神清明,“我……愿受罚。”
“你已放下执念,何须受罚?”阎王笑了笑,“你前世种因,今生受果;周木生今生种因,来世受果。因果循环,本就是如此。”
青鳞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周木生在灶前添柴的模样——他的手冻得通红,却仍在给她温药。
“我想转世。”她轻声说。
“哦?”
“我想投胎做周木生的儿子。”她的声音坚定,“用今生来偿还前世债。”
阎王颔首:“善哉善哉。你虽未化形,却已修得慈悲心。去吧,来世做个好人。”
青鳞起身,走向轮回台。她回头望了眼森罗殿,忽然想起周木生在母亲床前的模样——他的眼眶通红,却仍在给她喂药。
这一世,她要做他的妻,他的子,他的依靠。
轮回台的金光亮起时,青鳞轻轻笑了。
四百年的因果,终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