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爻是被疼醒的。
后颈的蓝藤香囊被血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她摸索着扯下香囊,看见掌心躺着片银鳞——是阿绿的。鳞片边缘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昨夜灵枢池里,那尾灵鱼跃出水面时,鳞片折射的月光。
“阿绿?”她轻声唤,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头。
床头的雾突然散了。
阿绿的魂魄凝在水汽里,半透明的银鳞身子上还沾着血,鱼鳍上缠着半截蓝藤香囊穗子——是阿爻昨夜编的,说要给它做新“衣服”。它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串血珠,在地上砸出小坑,每个坑里都浮出个模糊的画面:
——齿轮里的触须缠着初代守溪人的道袍,她额间的太极印红得滴血,将襁褓中的阿爻塞进齿轮缝隙;
——百年后的溪谷,阿爻跪在灵枢台前,额间太极印泛着黑光,玄策举剑刺向她心口;
——最后画面里,阿绿的银鳞片片脱落,缠上阿爻的手腕,化作金线,将齿轮里的触须一一斩断。
“齿轮…魔物…灵枢印是解药…”
阿绿的声音像气泡破裂,混着水声消散。阿爻扑过去要抓它,却只捞到一把水汽。她低头,看见掌心的银鳞正渗出光,顺着她的血管往手臂攀爬,像活了的星河。
“阿绿……”她哭着攥紧银鳞,“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溪水突然发出轰鸣。
阿爻被拽着往溪边跑,脚底下的青苔像活了似的,推着她往灵枢池去。她跌坐在池边,低头看见池水里浮着半面古镜——是她昨日用碎瓷片划开的,原本只是想看看池底刻的字,此刻镜面却泛着幽光,映出她的脸。
“阿爻。”
镜中传来清冷的女声。阿爻抬头,看见镜里的自己身后,站着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她额间有和阿爻一样的太极印,颈间挂着半块鱼形玉佩,和阿爻颈间的银坠拼起来,正好是个完整的圆形。
“我是初代守溪人,苏昭。”女子的影子在镜面摇晃,“你体内的灵枢印,是我用全族血脉封的齿轮锁。五十年前,齿轮里的蚀时者开始复苏,我用七十二代家主的命当楔子,将它困在齿轮里。可百年轮回,锁要松了。”
阿爻摸向颈间的银坠:“所以……我是你的转世?”
“不。”苏昭摇头,“你是钥匙。你的太极印能解开齿轮的封印,也能……”她的目光落在阿爻掌心的银鳞上,“也能唤醒真正的共生之力。”
镜面突然裂开蛛网纹。阿爻看见裂痕里爬出半只机械手,指甲刮过镜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与此同时,她的后颈发烫——蓝藤香囊的穗子正缠上她的手腕,和银鳞的光交缠在一起。
“阿爻!”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爻回头,见玄策站在溪边,月白衫子染了血,手里举着半块鱼形玉佩——和她颈间的是一对。他的脖颈爬满齿轮状的青筋,皮肤下凸起黑色的纹路,可眼神却清明得可怕。
“我……我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发颤,“十年前,齿轮里的蚀时者附了我的身,是阿昭用她的命把我拉了出来。她把半块玉佩塞给我,说‘去找转世者,她会教你’……”
他举起玉佩,和阿爻的银坠碰在一起,发出清越的鸣响。阿爻感觉有热流从心口涌出,顺着胳膊爬上指尖——是阿绿的银鳞在发光,顺着她的血管,缠上了玉佩和银坠。
“阿绿……”她喃喃。
“它在。”玄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阿绿的魂魄附在银鳞里,它在等你……等你唤醒真正的力量。”
溪水突然沸腾。
阿爻低头,看见池里的灵鱼全醒了。它们甩着尾巴跃出水面,银鳞上沾着晨露,在阳光下织成张网。最前头的阿绿(或者说,阿绿的残魂)游到她脚边,用头蹭她的手,嘴里吐出颗虹光樱桃核——和序章里那颗,一模一样。
“吃下去。”玄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是阿绿用命换的。”
阿爻接过樱桃核。核上还沾着阿绿的鳞粉,她放进嘴里,甜腥的血味在舌尖炸开。刹那间,她的意识被拽进一片光海——
她看见阿绿的魂魄在光里游,银鳞片片化作星光;看见苏昭站在齿轮前,将自己的血注入锁孔;看见玄策跪在齿轮城,怀里抱着阿昭的尸体,脖颈的齿轮疤渗着血;看见自己,十岁那年,在芦苇荡埋下玻璃弹珠,对小玄策说:“等我们老了,要回来挖出来。”
“原来……”她的声音在光海里响起,“阿绿的魂魄,早就和我连在一起了。”
“是共生。”苏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守溪人的命,是和溪谷、和灵鱼共生的。你以为我们能护得住溪谷?不,是溪谷在护着我们。”
阿爻睁开眼。
她的指尖缠着虹光,银鳞从掌心生长出来,绕着手臂织成件轻纱。溪谷的灵鱼全围在她身边,鱼鳍上的银线连成串,像根发光的绳,将她和水面上的古镜、玄策的玉佩、阿绿的残魂,紧紧缠在一起。
“阿爻!”玄策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惊喜,“你的灵枢印……”
阿爻摸向自己的额头。原本泛黑的太极印,此刻正泛着金红的光,像团活了的火。她能感觉到,齿轮里的触须在发抖,蚀时者在恐惧——因为她的力量,不是封印,是共生。
“师兄。”她转向玄策,掌心的虹光指向他的脖颈,“你的齿轮疤,是蚀时者的锁。我帮你解。”
她抬起手,银鳞顺着指尖爬上玄策的脖子。他疼得皱眉,却没有躲开。黑色的纹路在虹光里渐渐褪去,露出下面淡粉色的皮肤——和十年前,他给她编蓝藤香囊时,手腕的颜色一模一样。
“阿昭……”他轻声唤。
“她在我身体里。”阿爻笑了,“阿绿的魂魄也在。我们的命,早就和溪谷缠在一起了。”
溪水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
阿爻抬头,看见灵枢池中央浮起座虹光桥。桥身是七彩的,每一道颜色都对应着溪谷的一种生机:红是樱桃,银是灵鱼,青是青苔,金是阳光……桥的另一端,直通黑岩山方向的齿轮核心。
“该去了。”玄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终于不再冰冷,“齿轮要醒了,我们不能让它……”
“不是‘我们’。”阿爻打断他,指尖的光缠上他的手腕,“是‘我们’——溪谷、灵鱼、你我,还有阿绿和阿昭。”
她看向桥的尽头,齿轮的血眼正在缓缓睁开。但她不再害怕了。因为她知道,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一个人对抗全世界,而是和所有牵挂的人,一起守护这个世界。
“走吧。”她轻声说。
玄策笑着点头,和她并肩走上虹光桥。
在他们身后,灵枢池的水开始倒流。阿绿的银鳞从桥面上飘起来,绕着他们飞舞,像在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而在溪谷的每一个角落,野菊在点头,芦苇在摇摆,连晒药场的药罐都发出轻响——仿佛整个溪谷都在说:
“我们,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