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刃带风!血泉喷涌!槐顶厉啸刺破苍穹!张木匠筋肉怒张的手臂承载着倾注生命全部的搏命之力劈向那盘结地底的千年怨毒!粘稠腥恶的黑红液体已溅满他虬结的臂膀,森寒透骨!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啪嗒!
一点昏黄!
一点在无边风雨狂啸、槐枝狰狞扭舞、血光黑气肆虐翻滚中,无比突兀、却又异常扎眼的一点昏黄光芒,无声地在距离槐树不远处的村路泥泞尽头,幽幽亮起!
一盏灯!
一盏破旧得几乎散架的圆形竹骨灯笼!
那灯笼罩纸早已被岁月浸染成一种油污般的棕黄色,此刻却在浓墨般的雨夜里,挣扎着渗出浑浊不堪、随时会被风雨掐灭的黯淡黄光。灯影在狂风中剧烈摇曳、拉扯、变形,如同一个垂死的幽灵在泥泞中蹒跚行走。提灯的手枯瘦异常,青筋盘虬如同老树枯藤,几乎不见一丝人色。灯影拉长,映出一个佝偻到近乎折叠的身影轮廓——
一个老妪!
一身洗得发白、却依旧能辨认出是灰蓝色底子的土布旧棉袄。下身的青色粗布裤子也打着层层叠叠的补丁,同样浆洗得几乎褪尽了颜色。蓝与青,在昏黄飘摇的灯光下,融合成一团沉重黏腻的灰影。
灯笼晃晃悠悠,被那只枯瘦的手提着,风雨中顽强地前进,朝着槐树下这场血肉撕扯、父魂搏杀的修罗场径直而来!
诡异!
死寂!
当那一点浑浊的灯笼光晕如同冰锥,猛地刺穿雨幕,照射在张木匠僵硬欲裂的斧臂和他怀中那气息微绝、双眼被漆黑彻底吞噬的小满身上时——
头顶槐冠如同被滚油泼过的怒海!那亿万厉鬼齐声索命的凄绝尖啸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如同巨兽被无形之手猛然掐断了喉咙!整个庞大树冠的疯狂扭动瞬间凝固!只余下无数被折断却未能落下的干枝在死寂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的、令人心悸的“咔咔”余响!
喷涌的腥黑血泉仿佛被瞬间冻结!那股冲天而起的污浊血光猛地一窒!如同被无形的堤坝拦住,滞留在坑口上方不足半尺之处,浓稠地翻卷着,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黑血油膏,散发出浓烈到令人昏厥的腐朽腥甜!
小满鼻孔中喷涌翻腾的暗红煞气亦骤然收敛!那双漆黑无底的瞳仁深处,那股冰冷入骨的讥诮疯狂燃烧的邪光微微一滞,仿佛被某种更古老、更深沉的寒意刺中!幼小的身躯在父亲臂弯里猛烈一震!原本勾起的非人邪笑僵死在嘴角!
整个风雨交加、血煞冲天的槐树阴翳之地,时间如同被投入了寒冰的激流,凝固了!
唯有张木匠手中那柄劈至中途、几乎离那污血和树根纠缠处仅差毫厘的沉重斧头,“噗通”一声无力地砸入泥坑边缘的稀烂淤泥中!溅起一片带着血腥味的泥点!他整个手臂连同半边身躯,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在挥劈的动作上!肌肉虬结的颈项艰难地扭转,布满血丝和泥泞的眼球死死钉向那盏摇晃靠近的、浑浊如同污血的黄色灯笼!
哗啦——哗啦——
提灯笼的老妪脚步异常沉重缓慢,踩过泥水的声音在凝固的、只剩下风声雨声的寂静里显得无比清晰,如同踏在某种僵硬的鼓面上。
一步、一步……近了!
昏黄的光晕彻底吞噬了树下僵立的身影!那浑浊的光像是浑浊的油汤,毫不客气地泼洒在张木匠脸上、身上。更毫无遮拦地照进了他怀中。
光落在小满脸上!
那张惨白如纸、沾满雨水污泥的小脸上,那双彻底被漆黑吞噬、唯有深处邪光闪动的瞳孔,在与浑浊黄光接触的刹那!
“嗞——!”
如同滚油泼上寒冰!一声轻微却清晰刺耳的、仿佛灵魂被炙烤的声响,从那孩子的头颅深处传出!
小满漆黑一片的眼球猛地往上狠狠一翻!眼白瞬间布满狰狞红丝!小小的身躯爆发出远超之前的剧烈痉挛!像是被那浑浊灯光刺穿了灵魂的外壳!被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狠狠鞭笞着!原本僵死的嘴角无法控制地痉挛着咧开,仿佛要挣脱头颅般向耳后撕扯!
“呃……呃啊……” 喉咙深处挤出破风箱撕裂般的气流挤动声!
同一刹那!
深坑里那团在半空中凝结、如同凝固黑血的腥浊液体猛地剧烈震动起来!表层如同被投入石子的粘稠墨池,爆开无数细密粘稠的涟漪!一股更加浓烈十倍、几乎化为实质的、饱含无尽怨毒与刻骨诅咒的气息从坑底深处猛地翻滚冲上!
血泉顶端翻腾的粘稠液体表面,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划过!一张模糊扭曲、非人非鬼的面孔轮廓在浑浊的血光和昏黄灯光交织的光影下痛苦地显形!又眨眼溃散!唯有那直刺骨髓的阴狠怨念如同咆哮的怒潮,朝着灯光方向疯狂倾泻!仿佛要将那提灯的老妪撕成碎片!
“桀……桀……”槐树冠顶也传来沉闷压抑、如同巨物在腐朽管腔中艰难磨蹭的怪响!被斩断尖啸的“喉咙”在蠕动,在酝酿下一次更恐怖的爆发!
风更狂,雨更急,冷得彻骨!
泥泞里的张木匠如坠冰窟!冷汗混着雨水,如同冰锥滑下脊梁!那灯光……竟成了引爆戾气的引信?!他绝望的目光扫过怀中儿子撕裂般的痛苦面孔,扫过深坑里沸腾翻涌的黑血诅咒,扫向那即将被怨毒浪潮吞没的、蹒跚而至的灰蓝身影!
“嗬!” 一声艰涩、短促的闷气从那提灯的老妪胸腔里挤出。那浑浊摇曳的灯影下,她始终低垂的头颅骤然向上抬起!
不是朝向槐树之巅的咆哮,也不是朝向深坑中的怨血,更非张木匠怀里的孩子!
灰暗破旧的斗笠边缘上挂满了浑浊的水滴,如同一道道哭泣的泪痕。斗笠下露出的下巴和颈项,皮肤如同被风干的树皮,沟壑纵横。那抬起面庞的动作极其僵硬,仿佛整个头颅的重量都由几根朽木支撑着,发出细微欲裂的“咯吱”声。一双眼睛,在昏暗斗笠的阴影里!
一双没有眼白,没有瞳孔!
只有一片浑浊如同千年陈浆米汤般、散发着朽烂死气的——灰黄! 的怪眼!
那双非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穿过雨幕,越过剧烈痉挛抽动的小满,越过了深坑中沸腾翻涌的黑血红影,死死地、如同两枚生锈的钉子,钉在了张木匠脸上!
灰黄米汤般的眼珠子,在浑浊的灯光和风雨中,凝固成毫无生气、却又透着一种非人意志的冰冷两点。干瘪得如同朽木树皮的下颚微微开合,竟不是对着眼前的凶煞,而是对着张木匠,缓缓地、几乎无声地吐出两个沾满腐朽和泥腥的冰冷字眼:
“桃……符……”
声音嘶哑微弱,被风雨瞬间撕碎。但那双灰黄死寂的眼睛,却在昏黄浑浊的光晕里,如同燃烧的余烬般,死死锁住张木匠几乎魂飞魄散的眼瞳!那目光传递的意志,冰冷、直接、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