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军工基地的靶场上,硝烟味还没散尽。朱由检正捏着刚用失蜡法铸出来的开花弹样品,对着阳光研究那光滑如镜的弹体表面,嘴角刚咧开一丝满意的弧度,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殿下!殿下!”宋应星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挥舞着一张写满鬼画符的宣纸,脸上的表情活像刚吞了只活蹦乱跳的青蛙——混合着震惊、狂喜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您快看看这个!那个新来的小子!他……他解出来了!”
朱由检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铁疙瘩砸脚上:“宋卿,何事如此惊慌?哪个小子?解出什么了?”
“陈子龙!就是那个您从流民堆里捡回来的小子!才十五岁!”宋应星把宣纸塞到朱由检鼻子底下,“您前几日不是丢给格物院一道‘天书’难题吗?说什么‘求曲线下方面积’?还给了个稀奇古怪的符号‘∫’?您看看!他解出来了!还写了这么厚一沓!”
朱由检定睛一看,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算式,虽然用的是毛笔繁体字,但那些符号他太熟悉了——极限符号(lim)、微分符号(d)、积分符号(∫),甚至还有他前几天才“不经意”提过一嘴的“牛顿-莱布尼茨公式”的雏形!虽然推导过程略显笨拙,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几何直观证明,但结论……竟然是对的!
朱由检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宋应星手里的宣纸狠狠抽了一下。牛顿-莱布尼茨公式?!这玩意儿是他为了“启发”格物院那帮人搞更精确的火药配比和弹道计算,才“随手”画出来的天坑!他压根没指望有人能看懂,更别说解出来了!这陈子龙……是个什么怪物?
“他人呢?”朱由检的声音有点发飘。
“在……在格物院呢!正被一群人围着,像看猴儿似的!”宋应星喘着粗气,“这小子解完题,还……还大放厥词!说殿下的题……也就那么回事!”
朱由检眉毛一挑:“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宋应星模仿着少年人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此术虽精妙,然所求不过方寸之地,于经国济世何益?’ 殿下!您听听!这叫什么话!”
朱由检差点笑出声。好小子!够狂!我喜欢!他二话不说,把开花弹往旁边孙元化怀里一塞:“孙卿,弹体成了!按计划试铸!本王去会会这个‘狂徒’!”
格物院的偏厅里,气氛诡异。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学究、经验丰富的工匠师傅,外加几个被朱由检搜罗来的略通西学的“半吊子”,正围着一个瘦小的少年。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头发用一根草绳随意扎着,脸上还带着点营养不良的菜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淬了火的星辰。
他面前摊着厚厚一叠草稿,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算式和几何图形。他正指着其中一处,用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语气说道:“……此处用穷竭法分割,取极限,即可得此曲线下之面积。此法虽繁,却可通解。至于殿下所书之‘∫f(x)dx’,小子以为,此符号体系,化繁为简,直指核心,实乃大道至简!”
一个老学究捻着胡须,眉头拧成了麻花:“子龙啊,你这‘极限’之说,虚无缥缈,近乎玄学!还有这‘微分’、‘积分’,更是闻所未闻!如何能信?”
旁边一个工匠师傅挠着头:“小陈师傅,你这算的……是啥玩意儿?能算出更准的火药分量不?”
陈子龙瞥了那工匠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刺:“算准火药,何须此术?《九章算术》足矣。此术所求,乃天地万物变化之理,岂是区区火药可囿?”
“你!”那工匠被噎得脸通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清咳。众人回头,只见朱由检和宋应星站在那里。
“参见信王殿下!”众人慌忙行礼。
陈子龙也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朱由检,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朱由检摆摆手,径直走到陈子龙面前,拿起那叠厚厚的草稿,快速翻看着。越看,他心里的惊涛骇浪就越汹涌。这小子,不仅解出来了,还在尝试建立更一般的理论框架!这理解力和天赋……放在后世也是顶尖的数学苗子!
“陈子龙?”朱由检放下稿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小子在。”陈子龙应道,声音清朗。
“宋院长说,你觉得本王这道题,‘于经国济世何益’?”朱由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子龙挺直了瘦小的身板,目光毫不躲闪:“回殿下,小子愚见,算学之道,当以实用为本。此术精微奥妙,然所求者,不过一隅之面积,一瞬之变化。于筑城、修路、治水、制器,乃至富国强兵,似乎……并无大用。”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小子尚未看出。”
这话一出,旁边的宋应星脸都绿了,恨不得上去捂住这小祖宗的嘴。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信王殿下如何发作。
朱由检却笑了。他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这小子耿直得可爱。他走到旁边一块蒙着布的黑板前(这是他让工匠仿制的教学用具),拿起一根粉笔(用石灰和石膏自制的)。
“说得好!”朱由检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抛物线,“陈子龙,你看这条线。若本王告诉你,此线可描述炮弹飞行的轨迹,你信不信?”
陈子龙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炮弹轨迹?非直线?”
“当然不是直线!”朱由检在抛物线上点了几个点,“炮弹受重力牵引,其轨迹正是如此。若本王想知,炮弹飞出多远落地?需用你方才所解之术,计算此线下之‘面积’——即炮弹飞行的水平距离!”
他又画了一个波浪线:“再看此线。若此线描述海浪起伏,或蒸汽在气缸内压力变化,你方才所言的‘微分’,可求其瞬息变化之速度与力道!‘积分’,则可求其一段时间内所做之功!此功,可推动巨舰劈波斩浪,可驱动机械日夜不息!”
朱由检越说越快,粉笔在黑板上飞舞,画出简单的杠杆、滑轮、甚至一个粗糙的蒸汽机气缸示意图:“算学,乃格物之基石!你所轻视的‘一隅面积’、‘一瞬变化’,正是撬动这乾坤万物的支点!火药配比,只是小道!此术大成之日,可算天时,可测地利,可造神工!此乃经天纬地之术!岂是‘无大用’?!”
整个偏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朱由检描绘的景象震住了。宋应星激动得胡子直抖,工匠们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推动巨舰”、“驱动机械”这些词让他们心驰神往。
陈子龙更是呆立当场,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怔怔地看着黑板上那些前所未闻的图形和符号,又看看眼前这位年轻的信王殿下,眼神中的桀骜不驯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他之前的世界,只有四书五经和《九章算术》,从未想过算学竟能如此……磅礴!如此……直指大道!
“噗通!”
陈子龙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小子狂妄!坐井观天!不识殿下所授大道!请殿下恕罪!小子……小子愿学!求殿下教我!”
朱由检看着他额头上迅速泛起的红印,心里乐开了花。捡到宝了!这绝对是捡到宝了!他弯腰扶起陈子龙:“起来。本王不需要你磕头,需要你动脑子。从今日起,你入格物院算学组,专攻此术。火药配比、弹道计算、机械设计……所有需要精算之处,都由你负责!宋院长会给你安排。”
“谢殿下!”陈子龙声音哽咽,激动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格物院的学徒慌慌张张跑进来:“殿下!宋院长!不好了!后山试验场……硝化棉……炸了!”
“什么?!”宋应星脸色大变,“不是说了要严格控制温度和湿度吗?!谁负责的?!”
学徒哭丧着脸:“是……是李师傅!他……他嫌天热,偷偷把刚制好的硝化棉搬到阴凉的山洞里,结果……结果洞里潮湿,又闷热……就……就炸了!李师傅他……人没了!”
朱由检的心猛地一沉!硝化棉!这可是他寄予厚望的无烟火药关键原料!制备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自燃爆炸!他千叮咛万嘱咐安全规程,还是出事了!
“伤亡如何?火势控制住了吗?”朱由检厉声问道。
“就……就李师傅一个人在里面……火……火已经扑灭了,但……但山洞塌了一半……”学徒结结巴巴地回答。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和一丝后怕。他转头看向刚刚还沉浸在激动中的陈子龙,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陈子龙!”
“小子在!”陈子龙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本王现在给你第一道‘实用’的考题!”朱由检的声音冷得像冰,“硝化棉的制备过程,温度、湿度、酸浓度、反应时间,所有变量!给本王找出最安全的配比和工艺参数!用你的‘大道’!算出来!本王要的,是能握在士兵手里,不会把自己先炸上天的火药!能不能做到?!”
陈子龙迎着朱由检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斗志:“能!殿下!小子定不负所托!”
朱由检看着他眼中那团火,又看了看外面隐约还能看到的硝烟,心中默念:技术突破的路上,果然处处是血与火的代价。这个天才少年,能成为照亮前路的火炬,还是会被这残酷的现实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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