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开花弹的雏形——铸铁球与火药包
西山工坊的铁水奔流不息，三座高炉日夜轮转，将焦炭的火焰与铁矿石的意志熔铸成一块块银灰色、敲击声清越的优质生铁锭。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金属气息，仿佛成了这片皇庄深处最蓬勃的生命力象征。朱由检站在堆积如山的铁锭旁，指尖拂过那尚带余温的坚硬表面，眼中跳动的火焰比炉火更炽热。
“铁，有了！”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扫过身边的核心班底——方正化、宋应星，还有闻讯赶来的李若琏。“接下来，该让它发出雷霆之音了！”他指向工坊区最深处、新开辟出来的一片用厚实土墙和木栅栏重重围护的区域，那里戒备森严，连空气都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杀。“军工区！宋先生，老王！带上你们最得力的铁匠和火药匠，咱们的‘铁西瓜’，该下地了！”
“铁…西瓜？”老王挠了挠头，一脸懵懂，旁边的宋应星却瞬间明白了殿下所指，眼中精光爆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殿下是说…那能在敌阵中开花结果的…爆裂弹丸？！”
“然也！”朱由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炉火的映照下竟有几分森然，“走，去给老王他们开开眼！”
军工区中央的空地上，气氛凝重。一群被精挑细选出来、签了死契的铁匠和火药匠围成一圈，看着地上摊开的几张图纸，又看看旁边堆放着的几件新鲜出炉的“样品”，个个表情古怪，像是在看天书。
图纸上，画着一个圆溜溜的铁球，乍一看像个实心炮弹，但内部却被清晰地剖开，显示出中空结构。旁边标注着尺寸、壁厚要求。更引人注目的是，铁球并非浑然一体，而是由两个精心铸造的半球体组成，中间留着一道细密的、需要精确锉磨才能严丝合缝的咬合缝。铁球顶端，还留着一个塞着软木塞的小孔。
“殿下…”老王拿起一个刚浇铸出来、还带着毛刺的半球体，掂量着，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这玩意儿中空？壁厚才这么点？还要两个半拉子扣得严丝合缝？” 他做了个扣合的手势，“这…这能结实？一砸不就瘪了？跟那实心的红夷大炮弹没法比啊！”
旁边一个负责火药的老匠人，人称“火药刘”，也捻着山羊胡子，眉头拧成了疙瘩：“是啊殿下，这空心里头塞火药？那点火咋办？从顶上这小窟窿眼儿点？这…这引线烧进去的时间可不好掐啊！烧快了，没扔出去就炸，烧慢了，落地半天不响，被人当哑炮捡了去，那不成笑话了？”
周围的工匠们也都窃窃私语，显然对这“铁西瓜”的实战性深表怀疑。实心炮弹简单粗暴，砸哪算哪，大家玩了几百年了，心里有底。这中空的、要点火的、还得在半空炸开的玩意儿…听着就玄乎！
朱由检早有预料。他随手拿起地上另一个更小的、已经打磨好的成品——一个巴掌大的小铁球，刚好能一手握住。他掂了掂，分量不轻。“老王，火药刘，还有诸位师傅，”他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实心炮弹，砸死一两个，吓跑一片。而我这个‘铁西瓜’…”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狂热，“它要的是——轰然一响，铁雨横飞！方圆数丈，人仰马翻！让那建奴的骑兵冲锋，变成冲进阎罗殿！”
他猛地将手中的小铁球往旁边一个装满沙土的大木箱里一扔！
“噗”一声闷响，小铁球深深陷入沙土中。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这…有啥看头？
朱由检却微微一笑，从旁边拿起一根早已准备好的、插着长长引线的特制“爆竹”。这爆竹比寻常的粗大数倍，火药刘一眼就看出里面填塞的正是工坊秘制的颗粒火药！朱由检小心地将引线的一端，插入小铁球顶端的软木塞预留孔中，用湿泥仔细封好缝隙。
“都退后！捂住耳朵！”他低喝一声。
工匠们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伸长脖子看着。只见朱由检点燃了引线，那引线“嗤嗤”地冒着火花和白烟，迅速向下燃烧。他看准时机，在引线即将烧入软木塞的前一瞬，猛地将小铁球再次掷向沙箱！
铁球划出一道弧线，“噗”地一声，再次深深嵌入沙土深处。只留下短短一截引线露在外面，火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沙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即将没入沙中的火星。
“嗤…”
火星没入沙土，消失不见。
一秒…两秒…三秒…
沙箱表面一片平静，毫无动静。
“哑…哑火了？”老王刚嘀咕出声，脸上失望的表情还没完全展开。
“轰——！！！”
一声沉闷如滚雷、却又带着撕裂感的巨响，猛然从沙箱内部炸开！整个沉重的木箱剧烈一震！无数沙粒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硝烟，无数细小的铁片、铁屑、沙石如同狂暴的蜂群，以炸点为中心，呈一个肉眼可见的、急速膨胀的扇形，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哗啦啦啦…”沙石铁屑如同冰雹般打在周围工匠们下意识举起的木盾、护板上，发出密集而骇人的声响！更有不少溅射到稍远的土墙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和嵌进去的铁片！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烈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人连连咳嗽。
整个军工区，一片死寂。
所有工匠，包括见多识广的老王和火药刘，全都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的脸上、衣服上落满了沙尘，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真正的西瓜！
刚才那一下，如果砸进的是密集的人群…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炸裂！什么盔甲，什么盾牌，在那瞬间爆发的、无死角的铁雨面前，都是纸糊的！
朱由检也被这近距离爆炸的威力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但他眼中却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成了！原理验证完全成功！虽然只是个小号的试验品，但这威力，这杀伤方式，已经远超他的预期！
“这…这…”老王第一个回过神来，声音都在哆嗦，他指着沙箱——那木箱靠近爆炸中心的一侧，已经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里面的沙土被掏空了一大块，露出底部焦黑的痕迹。“…这他娘的…真是铁西瓜开花啊！开的是…阎王爷的索命花！”
“神…神器！简直是神器！”火药刘激动得山羊胡子都在抖，他冲到沙箱旁，不顾呛人的硝烟，扒拉着那些嵌在木头里的锋利铁片，又抓起一把混合着铁屑的焦黑沙土，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殿下！老朽…老朽白玩了一辈子火药啊！这…这才是火药该有的样子！开花！它真能开花！”
其他工匠也如梦初醒，瞬间爆发出狂热的议论和惊叹！
“我的老天爷！这要是打在鞑子骑兵堆里…”
“看那铁片飞的！这要是扎身上…”
“乖乖！难怪叫开花弹！真开花了！开得魂飞魄散！”
“殿下！这玩意儿…能造！必须造！砸锅卖铁也得造！”
朱由检看着这群瞬间从怀疑者变成狂热信徒的工匠，满意地点点头。他走到被炸坏的沙箱前，朗声道：“诸位！看到了？这就是‘开花弹’！它不需要直接命中！它要的就是在敌人头顶，或者人群之中，轰然炸开！用冲击波震碎他们的肝胆！用飞溅的铁片撕碎他们的血肉！让敌人未近我身，先丧其胆！”
他指着地上那大一号的图纸：“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这‘小西瓜’，变成真正能在战场上杀敌的‘大西瓜’！难点在哪？宋先生，老王，火药刘？”
宋应星早已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思索中，闻言立刻接口，语速极快：“其一，铸造！大铁球中空，壁厚均匀，两半球严丝合缝！铸造稍有瑕疵，厚薄不均，或合缝不严，装药稍多或落地震动剧烈，未及投出便可能自爆！其二，引信！小号试验，引线尚可手工插入控制。然大号弹丸，需从炮膛发射！引信必须能承受膛内巨大冲击而不熄灭，且燃烧时间必须极其精准，确保弹丸飞临敌阵上空时恰好引爆！此乃最难之处！其三，装药！颗粒火药威力虽大，但装填方式、压实程度，皆需摸索，既要威力最大化，又要确保运输、装填、发射时的安全！”
老王和火药刘也连连点头，脸上兴奋之余也爬满了凝重。铸造大而薄的中空铁球，还要保证强度？精准控制引信在高速飞行中的燃烧时间？安全地塞进足够开花的火药？哪一项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说得好！”朱由检赞许道，“知难，方能克难！铸造，老王，你亲自带最好的铸匠，就用我们新炼的优质生铁！先做模具，小批量试铸，不求快，但求每一颗都壁厚均匀！合缝处，给我用最细的锉刀，一点一点手工打磨，必须严丝合缝！测试就用小锤反复敲击，听声辨裂纹！合格的，赏！出废品的，罚！”
老王拍着胸脯，咬牙道：“殿下放心！俺老王就是不吃不睡，也给您磨出合用的‘西瓜皮’来！”
“引信！”朱由检看向火药刘，“这是命门！现有的药捻子不行！太脆弱，燃烧也不稳定。我们需要更结实、燃烧速度更均匀可控的东西！”他脑中飞快闪过几种方案，“尝试用韧性好的油纸或薄棉布，卷成细管，内填紧密的颗粒火药粉！外面用蜡或胶封固！长度和粗细，结合炮弹飞行速度和预计的引爆高度，反复试验！在靶场，用弩炮或小型火炮试射空包弹（无弹头，只测试引信承受力和燃烧）！记录每一次的飞行时间、引信燃烧时间、落地状态！我要数据！海量的数据！”
火药刘听得两眼放光，这种系统性的试验方法，让他这个老火药匠看到了全新的天地：“老朽领命！这就去试！用不同粗细的纸管，不同压实的药粉，不同封口的法子…一样样试过去！总能把那‘催命符’掐准喽！”
“至于装药和安全…”朱由检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语气变得极其严肃，“此物凶险，甚于猛虎！军工区即刻起，划为禁区！非特许，不得入内！所有参与工匠，家眷需集中安置（便于保护和控制），工钱翻三倍！但！”他声音陡然转厉，“所有操作流程，必须严格按规章！火药存放、运输、装填，必须分区分人！严禁烟火！严禁碰撞！违者…重罚！酿成事故者…斩立决！方正化，你亲自监督安全条令的执行！李若琏，你的人在外围警戒，一只耗子也别想溜进来窥探！”
“遵命！”方正化和李若琏同时肃然应诺。他们都明白，这东西一旦成功，将是改变战场格局的大杀器，容不得半点闪失和泄密。
“好了！”朱由检一挥手，仿佛一位即将发起总攻的将军，“铸匠，去磨你们的‘西瓜皮’！火药匠，去卷你们的‘催命符’！宋先生，你总揽全局，协调进度，记录所有试验数据！我要尽快看到，能真正从炮口飞出去，在敌人头顶绽放的——死亡之花！”
军工区瞬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轰然运转起来。叮叮当当的打磨声取代了之前的质疑，空气中除了硝烟味，更添了一种狂热而专注的气息。一颗颗粗糙的“铁西瓜”胚胎，在工匠们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中，被赋予狰狞的雏形。而朱由检的目光，已经越过眼前的热火朝天，投向了东北方向。有了铁，有了火药，再有了这“开花”的雷霆…辽东的困局，或许真的能砸开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