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田参谋长?村田参谋长醒醒!”年轻狱卒小田端着一碗稀粥,隔着铁栏轻晃手中的木勺,粥水在碗里荡出浑浊的涟漪。地牢深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火把的光晕勉强照亮村田蜷缩的身影,他背对着牢门,一动不动,像块生了锈的铁。
隔壁牢房的横川秀谷猛地惊醒,宿醉般的头痛让他龇牙咧嘴。昨夜村田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后半夜突然没了动静,他以为对方终于睡沉了,此刻听小田的呼喊带着慌张,心里猛地一沉。“村田!”他扑到铁栏边嘶吼,铁条被摇得哐当响,“你他娘的醒醒!”
小田见村田始终不动,壮着胆子用枪托捅了捅他的肩膀。村田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咚”地一声栽倒在地,脸正好对着牢门——双目圆睁,嘴角却向上弯起,扯出一道诡异的笑,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啊!”小田吓得摔了粥碗,稀粥泼在地上,混着稻草发出酸馊的气味,“死……死了!”
地牢入口的老兵听到动静,举着火把匆匆赶来,看到村田的死状也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怎么回事?昨夜还好好的……”他伸手探了探村田的脖颈,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脸色越来越白,“没外伤,不像被人害的……倒像是……吓死的?”
“吓死的?”横川抓住铁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身经百战,怎么可能吓死?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他!”他想起昨夜巡逻的卫兵换了面孔,想起送来的晚饭比往常咸了许多,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老兵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皇军的地牢,谁敢随便杀人?”话虽如此,他看着村田那诡异的笑容,心里也发毛,“小田,快去报告佐藤联队长!就说……就说村田参谋长病故了!”
小田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火把的光在通道里晃出长长的影子。横川望着村田圆睁的双眼,突然读懂了那笑容里的含义——不是恐惧,是嘲讽,是对他们这些困兽犹斗的嘲讽。
“蠢货……”横川瘫坐在地,声音嘶哑,“咱们都被曹兴国算计了……他放咱们回来,就是让咱们死在自己人手里……”
半个时辰后,佐藤带着两个卫兵走进地牢,身后跟着脸色煞白的李默庵。火把的光映在佐藤刀疤纵横的脸上,更添几分狰狞。
“病故?”佐藤踢了踢村田的尸体,靴底碾过那诡异的笑容,“我看是有人不想让他活着!”他猛地转头,目光像刀子般剜向李默庵,“李组长,你说呢?”
李默庵慌忙摆手:“联队长明鉴!我昨夜一直在处理军火库的事,根本没来过地牢!再说……再说村田死了对我没好处啊!”
“没好处?”佐藤冷笑,从村田怀里摸出一块染血的碎布,上面绣着半朵樱花——是141联队的标识,“他怀里藏着这个,怕是想记些什么吧?比如……某些人和皇军的交易?”
李默庵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联队长,您这是怀疑我?我对皇军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忠心?”佐藤将碎布扔在他脸上,“等我查清村田的死因,再看你的忠心值几斤几两!”他对卫兵说,“把尸体抬走,找军医验尸!另外,给横川换间牢房,加派守卫,要是他再出半点差错,你们都给我切腹谢罪!”
深夜的地牢格外阴冷,横川被关在最深处的单间,铁栏比之前粗了一倍,门外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他背靠着潮湿的墙壁,村田那诡异的笑容总在眼前晃,像根毒刺扎在心里。
“不能就这么死了……”横川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死了就真成了笑话……”他想起马鞍山的惨败,想起被曹兴国俘虏的耻辱,想起村田临死的笑容,一股疯狂的念头在心底滋生——他要逃出去,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借着墙角火把的余光,仔细打量牢房的每一寸。地面是夯实的黄土,墙角因常年渗水而有些松动;铁栏虽然粗,连接处却有锈迹;门外的卫兵换岗很规律,每半个时辰走动一次,换岗时会有片刻的空隙。
横川摸了摸腰间——那里藏着一块磨尖的瓷片,是村田死前偷偷塞给他的,当时他还以为对方是烧糊涂了。此刻指尖触到瓷片的锋利,他突然明白了村田的用意。
“换岗了!”远处传来卫兵的吆喝声,门外的两个卫兵收起枪,转身向通道口走去。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的瞬间,横川猛地扑向墙角,用瓷片疯狂地挖着松动的黄土!
湿土簌簌落下,很快就挖出一个拳头大的洞。他加快速度,瓷片划破了手指也浑然不觉,鲜血混着泥土粘在伤口上,火辣辣地疼,却让他越发清醒。
“咚!咚!”通道里传来巡逻的脚步声,横川立刻停手,将挖出来的土扒回洞口,自己则躺在稻草堆里装睡。
卫兵打着手电筒照了照,见他一动不动,骂了句“废物”便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横川再次扑向墙角,加快了挖掘的速度。半个时辰后,洞口已经能容他蜷缩着钻过去了——外面是地牢的夹层,堆放着废弃的刑具和稻草。
他屏住呼吸,像条泥鳅般滑进夹层,后背被粗糙的石壁磨得生疼。透过夹层的缝隙,他看到换岗的卫兵正背对着他抽烟,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横川捡起一根生锈的铁钎,这是以前用来夹烙铁的工具,沉重而锋利。他悄无声息地摸到卫兵身后,在对方转身的刹那,猛地将铁钎捅进了他的喉咙!
卫兵的惨叫声卡在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体软软地倒下去。另一个卫兵听到动静刚要转身,横川已经扑了上去,用尽全力将对方的头撞向石壁,“砰”的一声闷响,卫兵哼都没哼就不动了。
横川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抓起卫兵掉落的步枪,转身向地牢深处跑去——那里有个废弃的排水口,是他当年视察地牢时偶然发现的。
佐藤的司令部里,军医正在汇报验尸结果:“联队长,村田参谋长体内有微量砒霜,应该是慢性中毒身亡,死前可能受到过惊吓,导致毒素加速发作。”
佐藤猛地一拍桌子,军刀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查!给我彻查!是谁给村田送的饭?是谁巡逻的地牢?”
李默庵站在一旁,心里暗暗叫苦。他昨夜确实让人在村田的饭里加了点“料”,本想让对方说不出话,没想到竟直接死了,还死得如此诡异。
就在这时,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联队长!不好了!地牢出事了!两个卫兵被杀,横川大佐……横川大佐不见了!”
“什么?!”佐藤霍然起身,军刀“呛啷”出鞘,“废物!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他指着李默庵,“给我搜!全城搜!挖地三尺也要把横川找出来!”
李默庵心里咯噔一下——横川逃走,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这老狐狸要是被逼急了,指不定会说出多少秘密!“是!是!我这就去办!”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少将徽章。
横川顺着排水口爬出地牢,外面是省城西北角的乱葬岗,腐臭的气味差点让他吐出来。月光惨白,照得坟包像一个个匍匐的鬼影,乌鸦在枝头“呱呱”乱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扔掉沉重的步枪,换上卫兵的衣服,辨认了一下方向,向日军司令部的反方向跑去。他知道佐藤和李默庵一定会全城搜捕,省城是待不下去了,唯一的生路,竟是他最痛恨的地方——青石镇。
“曹兴国……”横川咬着牙,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我去投靠你……我把省城的布防、佐藤的计划全告诉你……我只要一个机会……一个报仇的机会!”
他像一头受伤的狼,在夜色中狂奔,身后传来省城方向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却又仿佛永远追不上他这绝望的逃亡。
青石镇的了望塔上,哨兵小王揉了揉眼睛,指着远处的黑影喊道:“班长!你看那是什么?好像有人在跑!”
班长举起望远镜,镜片里映出一个踉跄的身影,穿着日军军装,浑身是血,正跌跌撞撞地往镇口跑。“是日军?”他皱起眉头,“不像逃兵,倒像是……”
“像是在逃命!”小王接过话茬,握紧了手里的步枪,“班长,打不打?”
“别开枪!”班长按住他,“看他的样子,像是有要事通报。去报告团长,就说有个日军军官闯镇,形迹可疑!”
曹兴国接到报告时,正在灯下研究省城的地图。听到“日军军官”“浑身是血”“往镇口跑”这几个词,他突然想起了横川。
“严英豪,带一个班去看看。”曹兴国放下铅笔,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记住,别伤了他,把人‘请’回来。”
“请?”严英豪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您是说……横川?”
“除了他,还有谁能从佐藤的地牢里逃出来?”曹兴国笑了笑,“这只困兽,终于还是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乱葬岗到青石镇的路不长,横川却跑了足足两个时辰。当他看到镇口的哨兵时,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严英豪带着战士们围上去,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他。横川抬起头,满脸血污,眼神却异常明亮:“我要见曹兴国……我有……重要的情报……”
“带他走。”严英豪挥了挥手,战士们上前将他架起来,他像条脱水的鱼,瘫在战士怀里,嘴里却还在念叨:“我知道佐藤的计划……我知道李默庵的秘密……我能帮你们……”
省城的搜查还在继续,佐藤的怒吼和李默庵的哀嚎在地牢里回荡,火把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只互相撕咬的野兽。
佐藤看着地上的血迹,突然冷笑一声:“不用搜了。”
李默庵愣了愣:“联队长?”
“横川跑不远。”佐藤的目光投向青石镇的方向,刀疤在火光下若隐若现,“他唯一的去处,就是那里。”
“您是说……青石镇?”李默庵眼睛一亮,“那咱们正好趁机出兵,把他和曹兴国一起收拾了!”
佐藤却摇了摇头,眼神阴鸷:“不。让他去。我倒要看看,曹兴国敢不敢收这个‘礼物’。”
地牢深处,村田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只留下一摊深色的血迹,在火把的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极了他临死前的笑容。
青石镇的指挥所里,横川被绑在柱子上,面前摆着一碗热粥。曹兴国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搅着粥。
“说吧,你想换什么?”曹兴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横川看着那碗粥,喉咙滚动了一下:“我要一把枪……我要亲手杀了佐藤和李默庵……”
曹兴国抬起头,目光与他对视:“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佐藤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横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咬了咬牙:“他要……炸掉青石镇的水源……”
曹兴国搅粥的手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严英豪站在门口,听到这话握紧了拳头。
横川看着曹兴国的表情,突然笑了,笑得像个疯子:“你看……咱们都一样……都是在跟死神打交道……”
曹兴国放下粥碗,站起身:“严英豪,带他下去休息。明天一早,我要听详细的计划。”
“是!”
横川被架下去时,回头看了眼那碗没动的粥,嘴角竟也勾起一抹奇异的笑。
严英豪关上门,疑惑地问:“团长,这老狐狸的话能信吗?”
曹兴国望着窗外的月光,轻声道:“信不信,明天就知道了。”
远处的省城,警笛声渐渐平息,却有更浓重的阴霾,在夜色中悄然凝聚。
“你说,佐藤知道横川在咱们这儿,会怎么做?”严英豪问。
曹兴国笑了笑:“还能怎么做?送上门来的仗,咱们接着就是。”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桌上的地图上,青石镇的位置被红笔圈出,像一颗等待破土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