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整个法租界都为之震动。
霞飞路上的那家法国咖啡馆,成了全上海滩最热门的打卡地。
无数的报纸都用最耸动的标题,报道了那场惊世骇俗的人狗情未了事件。
虽然为了顾及邵家最后那点可怜的面子,报道中都隐去了二太太的真实姓名,只用沪上某过气豪门贵妇来代指。
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那说的是谁?
二太太那个装满了鸦片的木盒,自然也被人赃并获。
当邵书扬和白露薇灰头土脸地将她从巡捕房里保释出来的时候,二太太已经彻底垮了。
她双目无神,头发花白,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二十岁。
她不再吵也不再闹,呆呆地坐在房间里。
她,疯了。
而邵家也因为这起贩毒丑闻,彻底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法租界最高法院,一场决定着邵家最终命运的庭审在半个月后正式开始。
二太太,因为精神失常被豁免了出庭,所有的罪责都落到了邵书扬这个一家之主的身上。
法庭上,邵书扬像一个提线木偶,面无表情地站在被告席上。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他的内心是麻木的。
贷款失败,变卖资产失败,连最后一条贩毒的邪路都被堵死了。
他已经山穷水尽。
而他的对面,控方律师席上坐着的是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苏念的父亲,苏振华。
作为上海滩最知名的工商界代表,苏振华此次是以特别陪审员的身份出席了庭审。
而苏念则安静地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洋装,脸上带着一副宽大的墨镜,看不清表情。
庭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邵家聘请的是全上海最顶尖的英国大律师,菲利普先生。
菲利普的辩护策略非常清晰,也非常有效。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已经疯了的二太太身上。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菲利普的声音充满了磁性,“我的当事人邵书扬先生,对于其母亲的犯罪行为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只是一个被自己母亲蒙蔽了的可怜的儿子!”
“所有的证据都只能证明,贩毒是二太太一个人的个人行为!与我的当事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辩护堪称完美,就连法官都露出了认同的神情,所有人都觉得,邵书扬这次或许能侥幸逃过一劫。
然而,就在菲利普律师,发表完他那慷慨激昂的、最后的陈词之后。
主审法官按照流程,将目光投向了被告席。
“被告人邵书扬。”法官的声音威严而肃穆,“对于你的律师为你所做的无罪辩护,你本人是否完全认同?”
这同样是一个流程性的问题。只需要回答一个“是”就可以了。
邵书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那早已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求生的渴望。
他张开嘴,准备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那个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字。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瞬间。
【实话实说】的标签,在法庭充满了规则与秩序的磁场下被激活了。
他看着法官,脸上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
用坦诚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不,法官大人。”
“我不认同。”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他身旁那位英国大律师菲利普,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
他用一种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主动送死的雇主。
而邵书扬那张不受控制的嘴还在继续往下说着。
“我的律师刚才说的全都是谎言。”
“他是在为我脱罪。”
“因为事实的真相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一个即将在刑场上进行最后忏悔的囚犯。
然后,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事实的真相是,我,邵书扬,不仅对贩毒之事完全知情!我还是整个计划的主谋!”
“轰!”
整个法庭,彻底炸了。
记者们的闪光灯像疯了一样,疯狂地闪烁。
法警们使劲地敲打着法槌,试图维持秩序。
而被告席上,那个已经彻底疯了的男人还在继续法庭陈述。
“我不仅是贩毒的主谋!”
“我还要在此向法庭坦白我的所有罪行!”
“除了贩毒,我们邵家还一直在秘密地走私军火!军火的买家,是盘踞在东三省的日本人!”
“我们还长期与黑龙会合作,为他们提供庇护洗钱!”
“甚至,我们还正计划在下个月与日本人里应外合,刺杀驻守在城中的张大帅!”
他每说一句,法庭里的温度就下降一分。
到最后,整个空间,都仿佛变成了一座冰窖。
所有的人,包括法官在内,都用一种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而他仿佛犹嫌不够,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对着整个法庭,慷慨激昂地总结道:
“我说的句句属实!”
“我,邵书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汉奸!人渣!”
“我认罪!”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身旁的菲利普律师早已放弃了挣扎,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从未打过,如此离谱的官司。
也从未见过,如此急着去投胎的被告。
而邵书扬在坦白完自己所有的罪行之后,仿佛也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脸上却露出了一抹解脱了的笑容。
他终于把那些压抑在他心里所有的阴暗和秘密都说出来了。
真痛快啊。
旁听席上。
苏念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墨镜。
她看着被告席上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小丑”的男人,对着身旁的父亲轻声说了一句:
“爸,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