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06:30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
灰蒙蒙的晨光透过舷窗,照在指挥室里祁同伟布满血丝的双眼上。
昨夜,他几乎一夜未眠。
安欣的报告内容详实得惊人,如同利刃。
一层层剥开了徐江集团的血腥与肮脏,也勾勒出疯驴子等核心打手的累累罪行。
报告末尾,安欣用加重的笔触写下了他对“海神号”可能存在“特殊水密隔舱,或改造夹层”的强烈怀疑。
这倒是与祁同伟的判断不谋而合。
然而…
现实却冰冷而残酷。
祁同伟所在室内的门被拉开,支队长曹闯带着一身疲惫,和难以掩饰的焦灼走了进来。
他摘下沾满灰尘和油污的战术手套,声音沙哑:“政委,唉…”
“整艘船都搜遍了!”
“真的是…翻了个底儿朝天!”
曹闯的语气里充满了挫败感和难以置信。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客舱、员工区、厨房、冷库、轮机舱、通风管道、所有能想到的夹层、甚至救生艇舱、锚链舱…都找了不下十遍。”
“技术组用生命探测仪、热成像仪、敲击听音…能用的手段全上了!”
“没有!”
“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显示有大量人员被隐藏!”
“也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能容纳那么多人的隐秘空间入口!”
说着,曹闯喘了口气,眼中布满血丝:“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
“其他物证倒是不少!”
“赌台上提取到至少七八组,不属于船上现有被控制人员的清晰指纹!”
“包房垃圾桶和卫生间里,找到大量…使用过的安全套,已经封存送检。”
“dNA和指纹比对正在进行。”
“这些都能证明昨晚这里发生过大规模的非法聚众活动,也肯定有重要人物参与…”
“但是,人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咱们现在…连根毛儿都找不到!”
巨大的挫败感袭来,让曹闯很是不爽。
如果找不到人,那么所有指向性的物证。
在徐江巧舌如簧的律师团面前,都可能被解读为“普通娱乐活动”或“栽赃陷害”。
徐江的威胁,绝非虚言!
他如果真的孤注一掷、豪掷千金,那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能给你请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沉重的压力,也为了印证曹闯刚刚所说的那些话。
“铃铃铃!”
祁同伟口袋里的加密手机,几乎是同时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居然是市局局长孟德海!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走到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孟德海的声音首先传来,疲惫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焦虑,背景音似乎还有隐隐的争吵声。
“同伟!找到没有?!”
“我这里,快顶不住了!”
“市里…政法委书记赵立冬,刚才亲自打电话给谭文豪书记和王浩市长了!”
“还有几个省厅的领导,电话直接打到我这里!”
“都在‘关心’案情的进展!”
“话里话外,都是压力!”
“质问我们凭什么扣船扣人这么久?”
“凭什么认定有高级干部在船上?”
“证据呢?人呢?!”
“再找不到人…”
“他们就要以‘保障正常航运秩序、维护企业合法权益、避免造成更大不良影响’为由。”
“命令我们立即解除封锁,撤离现场!
“我…我和老安这边,真快扛不住了!”
“你和曹闯,还有同志们,一定要快!”
孟德海这边刚挂断,紧接着,不到一分钟。
另一个加密号码也急促地闪烁起来——李坤远!
李坤远的电话接通,这位警界封疆大吏的声音依旧沉稳。
但那份沉重感却透过电波清晰传来:“同伟,现场情况如何?”
“省里的压力,山一样压过来了!”
“何黎明‘失踪’了一夜,他的秘书已经急得快疯了,电话打到了省委秘书长那里!”
“言强、周浩的老婆,直接找到了省纪委哭诉!”
“更有人把状告到了部里!”
“口径出奇地一致:指责我们临江警方滥用警力。”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非法扣押合法商船,严重破坏营商环境!”
“影响极其恶劣!”
“部里…郝部长那边也打了电话。”
“部里也要求我们,要尽快拿出确凿证据,否则必须立刻收队!”
“时间…马上就不站在我们这边了!”
“同伟!”
“师父为了你,还可以再顶一阵子。”
“但…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
无形的压力如同两座大山,轰然压在祁同伟的肩头!
来自地方保护伞的反扑,和来自更高层面的“关切”。
如同无数条绳索,正死死勒紧这张即将收网的天罗地网!
找不到人,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冒险,都将付诸东流!
徐江不仅会逍遥法外,更会反咬一口,让整个京海警界付出惨痛代价!
电话挂断。
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曹闯看着祁同伟那如同花岗岩般冷硬、却又仿佛燃烧着无形火焰的侧脸。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政委…你…”
祁同伟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桌上安欣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扫过曹闯疲惫而焦灼的脸。
他的眼神深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
“闯哥!”
祁同伟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让看守徐江的兄弟,全部撤出来。”
“门口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那个舱室。”
曹闯猛地抬头:“政委?!你…”
“我去和他谈谈。”
祁同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只有洞穿一切的锋利和玉石俱焚的凛然。
“用我的方式。”
“和他——好好谈谈!”
……
清晨06:48分。
“海神号”邮轮,贵宾套房。
(徐江临时羁押室)
“嘎吱”一声!
厚重的舱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口两名持枪警戒的特警看到祁同伟,立刻敬礼。
“祁政委好!”
“嗯,同志们辛苦了。”
随即在祁同伟无声的手势下,二人秒懂。
迅速而安静地撤离了门口区域,退到走廊拐角处警戒,将这片空间彻底隔绝出来。
舱室内,徐江靠坐在一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
一夜的煎熬,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也就是络腮胡子更重了几分。
只是眼底深处那抹隐藏极深的焦躁和不安,在祁同伟独自一人踏入房间的瞬间,如同受惊的大肥兔子,猛地窜动了一下。
但很快,徐江又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故作姿态。
见到祁同伟的到来,徐江强自镇定,甚至挤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哟?!”
“祁大政委!”
“这是准备…亲自来给我送早餐?”
“还是说…搜了一夜,终于发现是场误会,准备放我走了?”
祁同伟微微一笑,并没有理会徐江的挑衅。
而是反手轻轻关上门,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转过身来之后,祁同伟也没有坐下。
就那样站在房间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江。
晨光透过舷窗,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冷硬的线条。
那双孤鹰眼,如同高耸入云的山崖,直刺徐江的灵魂深处。
“徐江。”
祁同伟开口了,径直攻向徐江的心理防线。
“一夜过去了。”
“你的那些‘贵客’们…在那暗无天日的铁棺材里,憋得够呛吧?”
“暗无天日…铁棺材?”
徐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祁同伟难道…猜到什么,或者发现什么了?!
想到这里,徐江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当然这细微的一幕,被祁同伟敏锐的捕捉到了,并尽收眼底。
但徐江仔细一想,瞬间回味了过来。
如果祁同伟真的发现或者找到什么了,就一定不会在这里和自己废话。
所以稍稍安下心之后,徐江继续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但不知不觉之中,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祁同伟,你…你在说什么疯话?”
“什么铁棺材?我听不懂!”
“听不懂?!”
“哼哼,好一个听不懂!”
祁同伟向前缓缓踏出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轰然压向徐江!
“徐江,我承认,我还没有找到你那个精心铸造的‘铁皮棺材’。”
“但是…我能猜到一个大概。”
“水线以下,特殊合金夹层,隔音防探测,入口极其隐蔽…”
“这艘船改装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也费了不少钱吧?”
“为了给那些腐败分子和吸血鬼商贾提供情绪价值…这艘邮轮你是真下辛苦了。”
“确实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徐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嘴唇微微哆嗦着,想反驳,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祁同伟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暗室的存在,是他最后的底牌!
是他赖以翻盘的最大依仗!
这不可能!
祁同伟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用那冰冷而精准的语言,撕扯着徐江最后的侥幸。
“我说了,我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但是…你以为,把他们藏进去,我们就找不到?”
“你就可以在外面,跟我演这场‘无辜商人’的戏码?”
“然后等压力逼得我们撤了,你再把他们像放老鼠一样放出来?”
祁同伟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残酷
“别做梦了,徐江。”
“你以为你收买的那些船员,嘴巴真的那么严?”
“你以为你那个心腹疯驴子,骨头真的那么硬?”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在徐江耳边。
“只要船还在我们手里!”
“只要时间足够!”
“一寸一寸地拆!”
“我也能把那间铁棺材给你刨出来!!”
“到时候…”
祁同伟俯下身,逼近徐江那张惨白的脸。
“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