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七年,三月上旬。
天破晓。
天津行宫角楼,浸在淡青晨雾里。
偏殿烛火,已亮了大半个时辰。
朱徵妲披月白绫袄,坐紫檀木桌前。
指尖划过宣纸,墨迹未干。
条陈密密麻麻,每项事务旁,都标着负责人、时限。
她抬手揉眉心,指腹沾了点墨,嘴角却悄悄扬。
昨夜忙到三更,值了。
“都妥了?”
朱常洛踏晨露而入,寒气裹着他的身。
目光扫过案上条陈,拇指蹭着下巴,颔首时鬓发微动,赞许藏不住。
朱徵妲起身行礼,裙摆扫过地面,窸窣轻响。
抬眼时,眼底亮得像盛了晨光:“爹爹过奖,按规矩分派罢了。”
指尖捻了捻绫袄盘扣,语气轻快,“皇爷爷、爹爹连日操劳,母妃与王娘娘闷在行宫里,趁春和景明,出去走一趟?歇歇脚。”
“朕正想透气,你这丫头倒先提了!”
万历的笑声撞开殿门。
常服裹着暖意,身后跟着郭氏、王才人。
郭氏快步上前,攥住朱徵妲的手,掌心温热:“春日天津最热闹,漕运正好,带孩子们见世面。”
王才人拍了拍袖口褶皱,眉眼带笑:“娟儿、由校总缠着要出去,这般安排,再合适不过。”
万历坐定,指节叩桌面,咚咚响:“天津卫是漕运咽喉,朕去看看民生。”
“依你,今日便走。”
“随行的,安排妥当。”
朱徵妲腰杆挺直,声线笃定:“已让人知会张清芷、黄善娘,照看姐姐和太孙哥哥。”
“沈炼、沈砚护驾,绰绰有余。”
“沈炼机敏,沈砚沉稳,妥。”朱常洛补充,转头吩咐,“备点心茶水,孩子们耐不住饿。”
辰时三刻。
十余骑护卫,皆着便装,不事张扬。
马车碾过青石板,轱辘声平稳。
朱徵妲与万历、朱常洛同车,掀帘望外。
春风扑脸,带着草木鲜气。
她深吸一口,鼻尖翕动,眼底映着田埂新绿。
田埂上,野草冒芽。
杨柳垂软枝,风一吹,绿浪晃。
远处麦田青黄相间,农人牵耕牛走过,吆喝声荡在旷野。
“姐姐你看!花!”
朱由校扒着另一辆车的窗,小手拍车壁,眼睛瞪得溜圆。
朱徵娟探出头,指尖指野花,声线细软,带着雀跃。
朱徵妲扬声笑,风卷着她的话:“天津卫花更多!还有画舫、糖人,保管你们玩尽兴!”
马车入天津卫。
城门上“天津卫”三字,遒劲发亮。
城门口,人声鼎沸。
小贩推独轮车,蔬果清香混着尘土气。
脚夫扛扁担,汗珠子滚脸颊,脚步匆匆。
商贾穿绫罗,仆从紧随,步态从容。
万历放下茶盏,指腹摩挲杯沿,扫过熙攘人群。
喉结滚了滚,低声赞:“漕运通,商旅聚,这才是盛世。”
朱常洛颔首,指尖轻点膝盖:“永乐设卫至今,天津已是漕运枢纽。”
“商船满港,货物如山,百姓日子,越发富足。”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
幌子迎风招展,红的、黄的、绿的,晃得人眼晕。
绸缎庄伙计吆喝:“苏绣杭绸!新花色!”
粮油铺门敞开,米香、油香漫出来。
小摊贩前,围满孩童。
糖画、捏面人、吹糖人,笑声此起彼伏。
“糖人!我要糖人!”
朱由校拽着朱徵娟的手,小脚在车厢里蹬,急得直蹦。
“沈先生,去买两个。”朱徵妲吩咐,“再挑些不甜腻的点心。”
沈砚应声而下,片刻归返。
一个老虎糖人,威风凛凛。
一个蝴蝶糖人,翩跹欲飞。
朱由校抢过老虎,张嘴就咬,糖汁沾了嘴角、鼻尖,笑得眼睛眯成缝。
朱徵娟捧着蝴蝶,指尖碰了碰糖衣,小心翼翼舔一口,脸颊泛红。
张清芷掏帕子,轻柔擦去朱由校嘴角糖渍。
黄善娘开食盒,递上枣泥糕、杏仁酥,指尖带温:“垫垫肚子,前面是三岔河口,看漕运去。”
一行人步行。
煎饼馃子的香气,钻鼻而来。
摊主转鏊子,摊面糊、磕鸡蛋、撒葱花,滋滋作响。
薄脆一夹,甜面酱一刷,卷成卷,喷香扑鼻。
“这吃食,倒新奇。”
万历俯身,指尖捋胡须,眼神新奇。
“皇爷爷想吃,便尝尝。”朱徵妲笑。
摊主递上煎饼馃子,万历接过,触到温热饼皮。
咬一口,外软内脆,咸香满口。
他眼睛一亮,喉结滚动,连赞:“民间滋味,竟这般好!”
三岔河口,河面宽阔。
南运河、北运河、海河交汇,水波荡漾。
阳光洒水面,碎金跳跃。
漕船庞大,船帆林立,船夫穿短衫,吆喝号子,臂膀用力摇桨,汗珠滚进河里。
画舫小巧,雕梁画栋,丝竹声、笑语声,随春风飘来。
渔船之上,渔网划出弧线,“哗啦”落入水中,溅起涟漪。
“好热闹的河!”
朱徵娟踮脚,小手抓着王才人衣袖,呼吸急促,满眼好奇。
沈炼上前:“郡主,漕船运的是江南粮食,经天津转运京城、北方。”
“天津卫繁盛,全靠这漕运。”
万历望着往来船只,双手背在身后,肩膀绷紧,指尖攥起。
声线沉:“漕运是国之命脉,关乎天下粮仓。”
转头瞪向朱常洛,目光锐利:“太子,日后多关注,半分懈怠不得!”
朱常洛躬身,腰杆弯得笔直,额角青筋微动:“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朱徵妲望着岸边忙碌身影,指尖敲掌心:“皇爷爷,天津卫盐业也旺。”
“靠渤海,盐场多,是北方产盐重地。”
“盐商往来,市井更繁。”
画舫上传来悠扬笛声,清越动人。
朱由校拽朱徵娟衣袖,脸蛋涨红:“皇爷爷,我们也去画舫坐!”
万历点头。
众人登画舫,船夫撑篙,船身缓缓离岸。
朱徵妲被沈砚抱着,风拂发丝,贴在脸颊。
她抬手别发,眼底映着两岸杨柳,依依翠绿。
郭氏推窗,指尖拂窗棂:“这建筑,南北融合。”
“北方的规整,南方的精巧,都占了。”
王才人望宅院:“朱漆大门是北方样式,院里却种芭蕉、竹子,别有风味。”
画舫行至河心,船夫停篙,船身随波荡。
万历端杯抿茶,眉头舒展,肩膀放松,嘴角扬:“许久没这般惬意了。”
朱常洛陪坐,指尖摩杯沿:“皇爷爷操劳半生,该歇歇。”
“朝政渐稳,有徵妲帮忙,您能松口气。”
朱徵妲摆手,指尖划果盘:“孙儿只是尽绵薄之力,治国安邦,还得靠皇爷爷、爹爹。”
万历笑,眼神慈爱:“你聪慧能干,有主见,将来定能为大明出力。”
“由校、娟儿,也被你带得灵秀了。”
朱由校立刻挺小身子,攥紧拳头,昂首挺胸:“皇爷爷!孙儿以后也要像妹妹一样,为大明做事!”
众人笑。
朱徵娟点头,脸颊泛红,攥紧衣角:“我也帮着,照顾太孙弟弟。”
未时,腹中空空。
朱徵妲提议:“尝尝天津特色菜?”
沈砚早打听好“聚福楼”,掌柜亲自迎上二楼雅间。
推窗见街景,菜肴陆续上桌。
罾蹦鲤鱼,金黄酥脆,淋酸甜酱汁,香气扑鼻。
贴饽饽熬小鱼,玉米面饽饽焦脆,小鱼鲜嫩,汤汁浓郁。
扒通天鱼翅、软溜鱼扇、酸沙紫蟹,道道色香味俱全。
万历夹块鲤鱼,外酥里嫩,眼睛亮了,咀嚼时嘴角上扬。
郭氏咬口饽饽,清香混鲜味,连连点头。
朱由校捧着糖卷果,一口一个,腮帮子鼓鼓的。
张清芷拦住他,他撅嘴,眼神仍黏着盘子。
席间,沈炼讲天津风土:“百姓多靠漕运、盐业为生,还有商贾匠人。”
“性格豪爽,说话带‘天津话’,亲切得很。”
“正月十五花灯会,三岔河口灯火通明;天后诞辰,渔民祭祀,祈求平安。”
万历指尖敲桌面,听得专注,频频点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这民俗风情,是大明繁荣的缩影。”
饭后散步,街上人更多。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嬉笑声,织成市井交响曲。
朱徵妲带朱徵娟、朱由校到捏面人摊前。
摊主捏出白胖小兔子,红眼睛,朱徵娟接过来,指尖摸兔耳,笑得眉眼弯弯。
朱由校要了小将军面人,攥在手里,模仿将军昂首迈步,脚步铿锵。
笔墨纸砚铺内,朱常洛拿起狼毫,在宣纸上划了划,笔锋流畅。
他颔首,对朱徵妲说:“挑几支,回去好好练。”
万历驻足三岔河口春景图前,目光久久未移。
“这幅画,把天津春日画活了,有大家风范。”
吩咐侍从买下,指尖拂过画卷,满是珍视。
夕阳西下,天边染红霞。
行人渐少,小贩收摊。
万历望晚霞,抬手揉眼角,声线悠远:“时辰不早,返程。”
马车上,朱徵娟、朱由校捧着面人,小声议论今日见闻,雀跃不已。
朱徵妲掀帘,望远去的天津卫城楼。
晚风拂脸,带花香、泥土气。
她靠车壁,闭眼,嘴角噙笑。
指尖似还留着宣纸触感,鼻尖萦绕煎饼馃子香,耳畔响着孩童笑、船夫号子。
这些鲜活的触感、气味、声响,暖了心底。
她知道,回宫便是繁忙政务。
但此刻,只想沉浸在春日美好里,享这份宁静。
马车渐行渐远,天津卫轮廓模糊在暮色中。
朱徵妲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夕阳余晖洒大地,为这场春日之旅画下圆满句号。
而那份来自民间的温暖力量,将伴着她,护这大明江山,守这万家灯火。
“江山安稳,百姓安乐,才是真正的盛世。”
万历的话,在晚风里,轻轻回荡。
殊不知,暗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这温馨一幕.。
【本章金句】
1. “漕运通,商旅聚,这才是盛世。”
——万历皇帝望着熙攘人群的低语,道出了治国之本。
2. “民间滋味,竟这般好!”
——咬下一口煎饼馃子的万历,眼中闪过惊艳,帝王在烟火气中寻回了人的温度。
3. “江山安稳,百姓安乐,才是真正的盛世。”
——晚风中回荡的结语,点明了所有人奋斗的终极理想。
4. “孙儿以后也要像妹妹一样,为大明做事!”
——朱由校挺直的小身子和攥紧的拳头,是大明未来最动人的希望。
5. “短暂歇息,是为更好前行。”
——朱徵妲的心声,也是所有负重前行者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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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大明一家亲的午后】
地点:返程的马车上
朱由校:(举着糖人)妹妹,这个给你!
朱徵妲:(轻笑)太孙哥哥,你的糖汁沾到皇爷爷衣服了。
万历:(大手一挥)无妨!今日不论君臣,只论祖孙!
朱由校:(举着快化掉的小将军面人,愁眉苦脸)皇爷爷,我的将军……要变成一摊泥了。
万历:(哈哈大笑,用指尖抹去他鼻尖的糖渍)无妨!朕明日让御厨用糖浆给你浇铸一个金盔金甲的,放在你案头,永世不朽!
朱徵娟:(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小兔子面人,对朱徵妲小声说)妹妹,我的兔子……想留给母妃看。
朱徵妲:(温柔一笑,取出一个小锦囊)早备好了,放进来,保管完好无损。
朱常洛:(看着这幕,对万历低声感慨)父皇,儿臣忽然觉得,这市井的甜,比宫里的蜜更能暖人心。
万历:(颔首,目光悠远)所以,你我更要守好这江山,让这甜味,飘进万家灯火。
预告
郡主给自己放假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