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宋军阵后方,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那声音苍凉而悠长,穿透震天的喊杀与兵戈撞击之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随着号角声,原本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城墙的伪宋步兵,忽然如退潮般向两侧分开。
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那一片沉默的墨黑,再次动了起来。
剩余的“神武军”,以及那几具庞然大物“冥骨”,开始迈步向前。
它们的步伐沉重而统一,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巨锤敲击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城墙刚刚被普通步兵用性命稍稍阻滞的攻势,瞬间被这股新投入的生力军,或者说,怪物军团,所带来的压迫感所取代。
“娘的,真正的硬茬子来了!”
石墩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方才他亲自带人扑灭了一处险些被突破的垛口,臂甲上添了一道深深的斩痕。
他死死盯着那推进的黑色洪流,眼中尽是悍勇,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稳深吸一口气,压下因频繁动用能力而带来的微微眩晕感。
他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
之前的十六倍赋予击退一具“冥骨”,看似辉煌,但消耗甚巨,且具有相当的突然性。
如今敌军有了防备,再想取得那般战果,难上加难。
“传令,‘驱幽弩’优先瞄准‘冥骨’关节与眼眶!”
“弓弩手,换破甲重箭,覆盖‘神武军’后方普通步卒,阻断其跟进!”
“滚木擂石,火油,准备!”
石墩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城头上的守军如同绷紧的弓弦,再次调整应对。
“神武军”的推进速度陡然加快!
他们不再缓慢步行,而是发出了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开始冲锋!
那墨黑色的铠甲在奔跑中仿佛与空气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他们的速度极快,远超常人,几十丈的距离,眨眼即至!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并非毫无章法地乱冲。
在奔跑中,他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数个尖锐的三角突击阵型,每一个阵型的箭头,都是一具狰狞的“冥骨”!
“放箭!”
石墩怒吼。
特制的破甲重箭如同飞蝗般落下,叮叮当当地撞击在“神武军”的铠甲上,效果依旧寥寥。
只能偶尔迟滞一下他们的脚步,或幸运地射穿某个连接处,造成有限的减员。
而此刻,“驱幽弩”的怒吼再次响起!
崩!崩!崩!
数支特制弩箭射向冲锋在前的“冥骨”。
然而,这一次,这些怪物似乎学乖了。
它们或是挥舞着覆盖骨甲的粗壮手臂格挡,或是微微偏转身体,用最为厚实的胸甲和肩甲硬抗!
弩箭命中,爆开一团团混杂着白光与幽蓝电弧的能量乱流,打得它们骨甲碎裂,身躯摇晃,冲锋之势为之一顿。
甚至有一具“冥骨”被射中了膝盖,发出一声痛嚎,半跪在地。
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了一击必杀的奇效。
它们挣扎着,甚至用双手扒着地面,继续顽强地向前爬行,那猩红的眼瞳中,疯狂与毁灭的意志没有丝毫减退。
而它们身后跟进的“神武军”,则趁着守军火力被“冥骨”吸引的瞬间,猛地冲到了城墙之下!
嗖!嗖!嗖!
一道道带着铁钩的飞索,从这些“神武军”士兵手中抛出,精准地扣住了城垛。
他们竟然舍弃了笨重的云梯,意图凭借个人勇力与特殊的装备,直接攀城!
“砍断绳索!推下滚木!”
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
守军士兵奋力挥刀劈砍那些异常坚韧的飞索,或将巨大的滚木顺着城墙推下。
然而,这些“神武军”士兵的力量大得惊人。
他们往往单手拽着绳索,身体如同猿猴般灵活向上攀爬,甚至能硬生生顶着砸下的滚木,只是身形晃荡几下,便继续向上!
偶尔有滚木正中目标,将其砸落城下,但很快又有新的士兵补充上来。
城墙之下,瞬间如同附着了无数黑色的蚂蚁,密密麻麻,向上蔓延。
惨烈的登城战,瞬间进入白热化。
“拦住他们!”
石墩目眦欲裂,亲自抢过一柄战斧,冲到一处垛口,对着一个刚刚冒头的“神武军”士兵狠狠劈下!
斧刃与那墨黑色的头盔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交鸣之声。
巨大的反震力让石墩手臂发麻。
那“神武军”士兵只是头颅猛地向后一仰,竟然没有立刻毙命,反而发出一声低吼,另一只手扒住城垛,奋力向上窜来!
“死!”
石墩须发皆张,体内气血奔涌,战斧再次扬起,用尽全力横斩而出!
这一次,斧刃终于破开了甲胄的防护,深深嵌入其脖颈之间!
黑色的、带着刺鼻腥气的液体喷溅而出。
那士兵的动作戛然而止,重重摔落城下。
但石墩还来不及喘息,旁边另一个垛口,又一名“神武军”士兵已然跃上城头,手中造型奇特的弯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附近一名正在推动擂石的普通士兵!
眼看那名士兵就要被一刀两断!
陈稳目光一凝。
并指如剑,再次点出。
【集中赋予——十六倍!】
无形的力量瞬间跨越空间,降临到那名看似普通的士兵身上。
那士兵只觉得一股从未想象过的巨力从四肢百骸中涌出,反应速度、身体强度瞬间提升了数个层级!
面对那迅若雷霆的弯刀劈斩,他几乎是本能地一个侧身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
同时,手中那根用来撬动擂石的铁钎,被他下意识地全力刺出!
噗!
在十六倍力量的加持下,这根普通的铁钎,竟然如同神兵利器,精准地从那“神武军”士兵面甲的缝隙中刺入,直贯后脑!
那士兵身体一僵,手中的弯刀当啷落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向后倒去。
侥幸生还的士兵瘫坐在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和那根铁钎,满脸的难以置信。
“万胜!”
他周围的同伴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士气为之一振。
陈稳却微微蹙眉。
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这种小范围、精准的十六倍赋予,对心神的消耗同样巨大。
而且,杯水车薪。
此刻,整个北面城墙,多达十余处地段告急。
不断有悍不畏死的“神武军”士兵成功登城,与守军展开血腥的肉搏。
这些怪物般的士兵,个体战力极强,往往需要数名,甚至十余名精锐守军结阵配合,付出惨重代价,才能将其斩杀。
城头之上,断肢与残骸飞舞,鲜血很快染红了墙砖,汇聚成涓涓细流,顺着排水口淌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硝烟与某种药物般的异臭,令人作呕。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这里,已化为人间炼狱。
“陛下!左翼第三瓮城段压力最大!石帅请您定夺!”
一名传令兵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冲到陈稳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陈稳霍然转头,望向那个方向。
只见那段突出于主城墙之外的瓮城,此刻承受了至少两具“冥骨”和超过百名“神武军”的重点攻击。
瓮城上的守军在一位裨将的指挥下死战不退,但伤亡极其惨重。
箭楼已被摧毁,女墙多处坍塌。
最可怕的是,一具“冥骨”正用它那残存完好的巨臂,以及另一只被弩箭炸得只剩骨茬的断臂,疯狂地撞击、捶打着瓮城那相对单薄的墙体!
咚!咚!咚!
每一次撞击,都让那段城墙剧烈地颤抖,碎石簌簌落下。
城墙表面,已经开始出现了细微的、但正在不断蔓延的裂缝!
照此下去,那段城墙被硬生生砸塌,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瓮城被破,主城墙将直接暴露在敌军的兵锋之下,整个雄州防线的完整性将受到致命威胁!
“钱贵!”
陈稳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带你的人,还有朕的亲卫,立刻支援左翼瓮城!”
“无论如何,给朕守住!”
“臣,领旨!”
钱贵没有任何犹豫,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一挥手。
数十名一直沉默护卫在陈稳身后的靖安司好手,以及百余名精锐甲士,如同出鞘的利刃,迅速向着左翼瓮城扑去。
陈稳站在原地,缓缓闭上双眼。
他体内的势运气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雄浑的力量在经脉中奔腾咆哮。
精神力量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笼罩着整个惨烈的战场。
他在感知,在计算,在寻找着那个最关键,也最危险的平衡点。
频繁动用十六倍赋予,已经让他感到了沉重的负担。
南方某些州县传来的、关于气候异常和小型地动的模糊奏报,也在他心头萦绕。
那是动用能力,撼动势运,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势运之衡……”
他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
一边是眼前岌岌可危的城防,数万将士的性命,以及大陈北疆的门户。
另一边,是可能因过度消耗势运而引发的、波及整个王朝的天灾人祸。
这份权衡,沉重如山。
但他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
左翼瓮城方向,传来一声更加剧烈、仿佛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伴随着守军惊恐的呼喊,以及那“冥骨”愈发兴奋的咆哮。
陈稳猛地睁开双眼。
目光如电,穿透弥漫的硝烟与血雾,死死锁定在那段不断震颤、裂缝如蛛网般扩散的瓮城城墙之上。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雄州的血火,已经燃烧到了最炽烈的时刻。
而他,必须在这血火之中,找到那条通往惨胜的、布满荆棘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