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河北韩通、张永德初战失利的同一时间。
北面,晋州防线。
这座位于河东腹地,控扼南北交通咽喉的重镇,此刻正承受着来自北汉主力,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击。
“轰隆!”
“嘭!”
巨大的石块带着凄厉的呼啸,从北汉军阵后方的投石机群中抛射而出,狠狠砸在晋州并不算特别高大的城墙上。
砖石碎裂,烟尘弥漫。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城墙段微微震颤,仿佛在痛苦地呻吟。
城墙垛口后方,晋州防御使李洪,须发戟张,甲胄上沾满了尘土与凝固的血块,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守军。
“弓弩手!压制城下敌军弓手!”
“滚木!快!把滚木运上来!”
“金汁!烧滚了没有?!倒!给老子狠狠地倒!”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眼中布满了血丝。
北汉皇帝刘钧,此番显然是倾尽全力,誓要拿下晋州,打开通往中原腹地的门户。
城下,黑压压的北汉步兵,如同蚁群般,扛着简陋的云梯,冒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滚木礌石,以及那恶臭扑鼻、沾之即皮开肉烂的金汁,疯狂地向上攀爬。
他们前仆后继,尸体在城墙下堆积如山,后续者便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
更让人心惊的是,北汉军的攻势中,夹杂着一些明显不同于普通军士的身影。
这些人同样穿着北汉号衣,但动作更为矫健,眼神麻木而凶狠,冲锋时几乎不发出呐喊,只是沉默地、高效地攀登、杀戮。
他们手中兵刃的锋刃上,隐约可见一抹幽蓝的闪光。
“是铁鸦军的药人!”
李洪咬牙切齿,他早已接到过朝廷关于铁鸦军可能支援北汉的通报。
这些被药物或邪术控制的死士,比普通北汉军更难对付,往往需要数名守军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解决一个。
“将军!西面城墙有一段被砸开了缺口!北汉军正在涌上来!”
一名校尉满脸是血,踉跄着跑来禀报。
“顶住!把老子的亲卫队拉上去!堵住缺口!”
李洪怒吼,拔出佩刀。
“告诉弟兄们,石墩将军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天!”
“人在城在!”
他亲自带着亲卫,冲向那处岌岌可危的缺口。
那里,已经有数十名北汉死士突破了守军的拦截,正在城头站稳脚跟,与守军激烈厮杀。
李洪挥刀加入战团,刀光闪烁,瞬间劈翻两名死士。
但他的心却在下沉。
这些死士的力量和悍不畏死,远超寻常。
一名死士被他砍断了手臂,却用另一只手持着短矛,悍然刺穿了一名亲卫的胸膛;
另一名死士身中数刀,肠子都流了出来,却依然咆哮着抱住一名守军,一同滚下了城墙。
战斗惨烈到了极点。
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浸透了鲜血。
守军的伤亡在急剧增加,士气也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
毕竟,他们面对的不再是普通的敌人,而是一群仿佛不知疼痛、不畏死亡的怪物。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啊!”
副将一边格挡开一名死士的劈砍,一边焦急地喊道。
“我们的兵力快撑不住了!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李洪一刀将面前的死士枭首,喘着粗气,望向南方。
目光所及,只有连绵的群山和弥漫的烽烟。
石墩的援军,此刻又在哪里呢?
……
与此同时,在通往晋州的崎岖山道上。
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正在奋力疾行。
正是奉命自北疆南下驰援晋州的石墩所部。
他们舍弃了大部分辎重,只携带必要的兵器和数日干粮,轻装简从,希望能尽快赶到战场。
然而,路途远比预想的更加艰难。
“快!再快一点!”
石墩骑在马上,不断催促着行军的队伍。
他面容粗犷,此刻却写满了焦灼。
晋州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来,一封比一封语气迫切。
他深知,晋州若失,北汉兵锋便可长驱直入,威胁潞州、泽州,甚至窥视汴梁侧翼,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弟兄们已经连续急行军两天一夜了,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一名偏将策马靠近,低声禀报。
“不少人都掉了队,这样赶到晋州,恐怕也无力立刻投入战斗。”
石墩何尝不知?
他看着身后那些虽然依旧咬牙坚持,但明显已露疲态的将士,心中如同火烧。
这些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北疆精锐,若是折损在强行军途中,或是疲惫之师仓促投入守城战,都是他无法承受的损失。
但晋州……等不起!
“传令下去,休息半个时辰!”
石墩最终还是艰难地下达了命令。
“派人催促后队,尽快跟上!”
“半个时辰后,继续出发!”
他抬头望向晋州方向,那里天空的颜色似乎都因为战火而显得晦暗。
“李洪,你小子可得给老子顶住啊!”
他喃喃自语,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一种无力感,悄然爬上心头。
纵使他勇冠三军,麾下皆是百战精锐,此刻也被这遥远的路途所束缚。
缓不济急!
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身上,也套在了整个晋州防线的命运之上。
……
晋州城头。
经过近乎惨烈的肉搏,李洪终于带着亲卫,将突上城头的北汉死士全部斩杀,暂时堵住了缺口。
但守军也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
城墙上下,尸骸枕籍,鲜血顺着城墙的缝隙流淌,将墙根的土地都染成了暗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北汉军暂时退了下去,似乎在重新组织下一波攻势。
但这短暂的间歇,并未带给守军任何安全感。
疲惫、伤痛、以及对那些不死怪物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蔓延。
李洪拄着刀,靠在残破的垛口后,大口喘息着。
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士兵们麻木而绝望的脸。
他知道,无论是兵力、士气,还是城防工事,都已经接近极限。
下一次攻击,还能不能顶住?
他心中没有答案。
唯一支撑着他的,是那份对朝廷的责任,是身后家园的期盼,以及那份渺茫的、关于援军的希望。
他撕下一块衣襟,胡乱包扎了一下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对身边的传令兵嘶声道:
“再写求援信!”
“告诉朝廷,告诉石墩将军!”
“晋州……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