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开了一线，那呼吸声贴着地面涌出来，短促而低沉，像是从地底抽出来的风。张继平没动，铁杖横在身前，指尖抵住门缝边缘。黏液还在渗，湿滑发腥，但他能感觉到，门后空间并不深，最多三步。
他侧耳听了一瞬，呼吸只有一道，节奏紊乱，不像活人。他退半步，用铁杖尖挑起那节断指，铜戒卡在骨头上。他轻轻一抖，戒指落进掌心，冰凉。
门缝忽然扩大一寸。
他猛地后撤，铁杖横扫，砸在门沿。石门震了一下，没合上。里面那道呼吸停了。
三秒后，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跪倒。
张继平屏住气，贴墙而入。
门后是间更小的石室，高不过六尺，四壁无窗。地上铺着碎骨，排列成环形，中间凹陷处积着黑水。水面上浮着一张人脸，半睁着眼，嘴唇微动，正是刚才呼吸的来源。脸是新的，皮肉还没烂透，可眼珠浑浊，没有瞳孔。
他认得这张脸。
陈岩。
门派新晋内门弟子，三日前随他入遗迹时还跟在队尾，话不多，但做事稳。现在这张脸泡在水里，像被什么塞进去的。
他蹲下，伸手探向水面。
指尖刚触到水膜，整圈碎骨突然塌陷，黑水翻涌，那张脸猛地张嘴，喷出一股灰雾。他闭气后仰，滚出石室，铁杖顺势插进门缝，卡住闭合。
雾没追出来，只在门内打旋。
他靠墙喘了两口，低头看手。掌心的铜戒还在，但戒面数字“三十七”边缘，多了一道细痕，像是刚被刮过。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陈岩的脸。是有人用他的脸，摆了个局。戒指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是引他进来。
他拔出铁杖，正要重新探查，头顶土层传来震动。
三声，间隔均匀，像有人在上面跺脚。
接着是刮擦声，从斜上方传来，越来越近。
他抬头，荧光映出顶部石壁的裂缝。一截绳索从缝里垂下，晃了两下，被人轻轻拉了三下。
外面有人。
他没出声，把铁杖插回腰后，双手抓住绳索。刚用力，绳子突然绷直，往上拉。他顺势腾空，脚刚离地，石室里的黑水“哗”地炸起，那张脸冲出水面，直扑他脚踝。
他踢开，借势上攀。
爬出塌陷口，眼前是条横向坑道，比下面宽些，壁上嵌着残烛。林舟蹲在绳边，满脸是汗，手里攥着半截断刀。苏明在五步外守着转角，肩头渗血，刀口朝外。
“陈岩呢？”林舟压低声音。
张继平落地，没答，只把铜戒递过去。
林舟看到数字，瞳孔一缩。苏明也回头，脸色变了。
“我们没见着他。”苏明说，“我们三个被雾冲散，我醒来就在岔道口，林舟在井坑，林青师姐……没找到。”
张继平点头，扫视四周。坑道呈“十”字形，四向延伸，地面有拖拽痕迹，往东最明显。
“他不是失踪。”张继平说，“是被带走了。往东。”
“你怎么知道？”林舟问。
“他戒指在我手里。”张继平握紧铁杖，“而且，有人想让我们往西。”
他指向西边坑道口。那里摆着一盏残灯，灯油未燃尽，火苗歪向东方——风从东来。
三人沉默。
苏明咬牙：“那还等什么？”
“等你们能走稳。”张继平盯着他肩伤，“谁包扎的？”
“我自己。”苏明说，“不深。”
张继平走过去，伸手按住他伤口边缘。苏明闷哼一声，腿软了半步。
“皮外伤，但血里有东西。”张继平收回手，指尖发黑，“和铜油混合的灰，会麻痹经脉。再走五十步，你得爬。”
苏明愣住。
林舟立刻撕下衣角，把刀裹住，递给张继平：“你带路，我们听你的。”
张继平没接刀，只把铁杖横在身前，用杖尖在地上划了三道短痕。
“三人并行，苏明居中，我和林舟护两翼。遇到岔口，停，等我手势。别碰墙，别碰地上的灰，别回头。”
“要是……听到声音呢？”林舟问。
“除非是我下令，否则当没听见。”
三人点头。
张继平行在最前，铁杖轻点地面探路。坑道渐宽，石壁上的刻痕多了起来，全是律纹，但被人为刮改过，走向混乱。他认出几处原始纹路，是门派初代设下的禁制节点，本该封锁地下三层，现在却被反向激活，成了导流阵。
有人在用律脉引什么上来。
转过第三个弯，地面开始倾斜向下。空气变重，呼吸带涩。前方出现岔口，左右两条道，高度相同，但左侧壁上有水渍，右侧干燥。
张继平停下，抬手。
林舟和苏明立刻收步，刀横胸前。
他蹲下，用铁杖尖挑起右侧地面一层浮灰。灰下露出半枚脚印，鞋底纹路清晰，是陈岩的制式履。
但他没动。
他盯着脚印边缘——灰是后来撒的，太均匀，不像自然沉积。
他抬头，看向左侧水渍。
水是从上方渗的，但流向不对。按地势，水该往右流，却往左爬了半尺，像是被吸进去的。
他抬手，指向左道。
三人无声转入。
走不到十步，前方传来滴水声。一滴，一滴，极慢。张继平放慢脚步，贴壁前行。转角后，坑道尽头是个小厅，中央立着根石柱，柱底凹槽里插着半截断刀——正是苏明丢失的那把。
柱子上绑着人。
陈岩。
他仰着头，嘴被布条勒住，双眼紧闭，胸口微弱起伏。身上缠着铁链，链子连着石柱内部，隐约有红光顺着链节往上爬。
张继平抬手示意停步。
他盯着那红光。不是灵力，是律脉反流。有人在用他的身体当导体，把地底的律气抽出来。
他慢慢靠近，铁杖贴地滑行。
离石柱还有五步，陈岩忽然睁眼。
瞳孔是黑的，没有光。
张继平顿住。
陈岩嘴角被布条勒着，却硬扯出一个笑。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别……靠……近。”
声音不对，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张继平后退一步，抬手示意撤。
三人刚转身，石柱内部“咔”地一响。
红光暴涨，铁链绷直，陈岩的身体猛地弓起，脖颈青筋暴起。他双臂一挣，铁链“嘣”地断了一根。
张继平回头，铁杖横在胸前。
陈岩低下头，缓缓转脸，盯着他。嘴角的笑越来越大，裂到耳根。
“你来得正好。”他说，声音变成了两个，“三个祭品，差一个。”
张继平没动。
“你不是陈岩。”他说。
“我是。”那东西说，“我也不是。”
它抬起手，断链垂落，指尖滴血。血落在地上，竟不散开，而是聚成一条细线，往张继平脚下爬。
张继平侧身避让，铁杖扫落血线。
血线断开，落地即燃，烧出一股黑烟。
那东西大笑，笑声在坑道里撞来撞去。
张继平抬手，指向苏明和林舟：“走，回入口。”
“那你呢？”林舟问。
“我断后。”他说，“记住，别停，别回头。”
两人犹豫。
“走！”他低喝。
苏明咬牙，拽着林舟转身就跑。
张继平盯着石柱，铁杖横握，一步步后退。
陈岩的身体从柱子上挣脱，落地时关节反折，像一具被线吊着的傀儡。它抬头，黑瞳盯着张继平，一步步逼近。
张继平退到转角，忽然停下。
他从怀里摸出铜戒，往地上一摔。
戒面朝上，数字“三十七”正对陈岩。
那东西脚步一顿。
张继平捡起铁杖，转身就走。
身后，一声尖啸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