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书房里的灯光，彻夜未熄。
《曙光计划》的框架已经搭起，但细节的填充、时机的把握、资源的调配，每一项都需要精密的计算和果断的决策。像在布满地雷的战场上排兵布阵，一步错，满盘皆输。
脑内，系统依旧维持着那种低功耗的死寂，仿佛上次被气到宕机后就没再醒过来。
这种安静，让林默得以全神贯注。
她高效地处理着各项指令：与法务王律师加密通话，敲定证据固定和举报的细节流程；远程指挥内部审计小组，以“常规风险排查”为由，不动声色地摸查集团可变现资产和紧急备用资金池的精确额度；同时，不断接收、验证并整合由“V”那边传来的、关于宏远资本抽贷计划和钱副总证据链的最新情报。
陆景然的情报网络，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几乎在她发出请求后的几小时内，更详尽的抽贷时间表、金额分配甚至部分内部会议纪要的摘要，就被加密发送过来。关于钱副总与顾氏王明远的资金往来路径，也勾勒得越来越清晰，虽然最关键的直接证据仍缺失，但已足够形成强大的威慑力。
他像是一个隐藏在迷雾中的军火商，精准地投递着她最需要的“弹药”，却从不询问她具体的“作战计划”，也从不主动靠近。
这种“有求必应”又“保持距离”的方式，反而让林默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至少现阶段，他们目标一致：削弱顾氏。
这天下午，林默必须出席林氏集团一个半公开的新品预发布会暨合作伙伴答谢晚宴。
这种场合以往都是林正鸿的主场，但最近他心力交瘁，便将重任交给了林默，也希望借此机会让她正式以“接班人”的身份亮相，稳定内部和外部的人心。
林默本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分心，但考虑到舆论造势和稳定军心也是反击计划的一部分，她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宴会设在林氏旗下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宴会厅。
华灯璀璨，衣香鬓影。到场的除了林氏的合作伙伴、重要客户，还有不少媒体记者。
林默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丝绒长裙，长发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线条，妆容比平日稍浓，巧妙掩盖了疲惫，却掩不住那份由内而外的、冷冽而专注的气场。她周旋在宾客之间，举止得体，谈吐清晰，应对着各种或真诚或试探的问候。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思，大半还系在书房那些屏幕和数据上，系在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上。
她注意到顾衍也来了，带着苏清颜。两人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顾衍面无表情地听着某位老板的奉承，眼神偶尔扫过全场，带着惯有的冷漠和审视。苏清颜则穿着一身柔美的白色长裙，依偎在他身边，笑容温婉，眼神却像精密扫描仪，不漏过任何细节，尤其在看到林默时，那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看好戏的意味。
林默懒得理会他们。
她更留意的是几个可能与宏远资本有往来的银行高管的神色，以及……钱副总那略显心神不宁、强作镇定的表现。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直到——
陆景然到了。
他来得稍晚一些，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实则细节考究的深蓝色暗纹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微敞，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懒洋洋的笑意，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没有立刻走向林默，而是先和几个相熟的老总寒暄了几句，然后才状似无意地晃到了她附近。
“林小姐，恭喜。”他举了举杯，桃花眼在灯光下流光潋滟，语气轻松得像真是来道贺的，“气色看起来比上次好点了，看来……没再‘睡不好’？”
最后三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调侃。
林默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托陆少的福，勉强还能撑住。”
“能撑住就好。”陆景然轻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不远处的顾衍和苏清颜，又落回她脸上，“毕竟，恶战在即，主帅可不能先倒了。”
他话里有话。
林默抬眸看他：“陆少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陆景然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银色U盘，递到她面前，动作自然得像是在递一张名片，“一点小礼物，算是……提前预祝林小姐旗开得胜的贺礼。”
林默没有立刻去接，眼神带着询问。
“宏远资本那几个主要合伙人的私人邮箱近期往来摘要，以及他们一个秘密备用资金池的账户信息和部分流水。”陆景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抽贷成功后，他们准备用这笔钱低价吸筹林氏散股的初步计划，也在里面了。”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份“礼物”的价值，远超之前的所有情报！
这几乎是直接把对手的底牌，抄了一份给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伸手接过U盘。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在指尖。
“陆少这份‘贺礼’，太重了。”她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什么回报？”
陆景然挑眉，忽然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
温热的呼吸夹杂着淡淡的冷杉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丝微痒的颤栗。
两人的指尖在U盘交接的瞬间，有极其短暂的触碰。
【滋——！！！警告！高优先级干扰源近距离接触！能量场强烈……系统运行……受到……剧烈……干……扰……】脑内，那死寂了许久的系统突然像是被高压电击中，爆发出极其尖锐扭曲的警报杂音，但声音断断续续，极其微弱，像接触不良的广播，根本无法形成有效干扰，反而更像垂死挣扎！
林默甚至能感觉到，那一直隐隐缠绕着她的、令人不适的被窥视感，在这一瞬间骤然减弱！几乎消失！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酥麻感，从两人相触的指尖窜上，让她手臂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陆景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她瞬间微微绷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探究。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唇角勾起那抹玩味的弧度，声音压低，带着磁性的共振：
“回报？先记着吧。”
“我比较喜欢……人情债。慢慢还。”
说完，他直起身，退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耳语只是错觉。
林默握紧了手中的U盘，指尖那点微麻的触感还未完全消散。她深深看了陆景然一眼，没有矫情推拒，点了点头：
“好。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陆景然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那就好。”
就在这时——
“默默！”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娇憨的声音响起。
林薇薇穿着一身红色的鱼尾亮片礼服裙，像只花蝴蝶一样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一把挽住林默的胳膊，亲昵地靠着她。
“哇！陆少你也在啊！你们在聊什么悄悄话呢？”她笑嘻嘻地打量着两人，眼神里充满了八卦的光芒。
林默微微蹙眉，想抽出手臂，但林薇薇抱得很紧。
陆景然笑了笑，没接话。
林薇薇却自顾自地说开了，语气带着点撒娇和抱怨：“默默你也真是的，最近忙得都找不到人！发你消息也不回！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啊？”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瞟了陆景然一眼。
林默无奈：“薇薇，我在忙正事。”
“知道知道！林家大小姐日理万机嘛！”林薇薇嘟着嘴，随即又兴奋起来，“对了默默！我跟你说，我最近发现一家超棒的私房菜馆，我们周末一起去试试吧？就当放松一下！你最近脸色好差，该补补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几个人听到，内容无非是些吃喝玩乐的闺蜜闲话。
林默心系U盘里的情报，又不好当众推开她，只能耐着性子敷衍地听着，目光偶尔扫过全场，继续观察着关键人物的动向。
陆景然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目光却偶尔落在林薇薇挽着林默的手臂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一切，似乎只是宴会中常见的小插曲。
然而——
就在林薇薇笑着凑近林默，似乎要跟她分享什么更“秘密”的趣事时——
异变陡生！
林薇薇脸上那灿烂娇憨的笑容，毫无预兆地、瞬间凝固！
像一张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的面具。
她的眼神，在千分之一秒内，从灵动鲜活，骤然变得空洞、呆滞，仿佛所有的神采被瞬间抽干，只剩下两个漆黑的、毫无生气的窟窿！
紧接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扭曲的、充满了刻骨怨恨和痛苦的狰狞表情，如同劣质的特效，猛地覆盖了她整张脸！
她猛地松开挽着林默的手，向后踉跄了一步，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打击。
然后，她抬起手，手指颤抖地指向林默，嘴唇哆嗦着，发出一种尖锐到失真、仿佛被强行扭曲过的、充满了绝望和疯狂哭腔的声音：
“林默！！”
这一声尖叫，如同玻璃刮过金属，瞬间刺破了宴会厅里舒缓的音乐和谈笑声！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过来！
林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愕然看向林薇薇。
只见林薇薇脸上泪水横流，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空洞得可怕，像是提线木偶在流泪，她指着林默，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完全不似她本人的声音哭喊：
“你这个骗子！虚伪的骗子！！”
“我那么相信你！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却在背后捅我刀子！！”
“你抢走我的一切！抢走我喜欢的……抢走所有关注！现在还要把林家也拖下水！！”
“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你只在乎你自己！！”
“你不得好死！！林默！！”
字字诛心！句句恶毒！
充满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的绝望和疯狂！
整个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突如其来、如同八点档狗血剧般的场面！
林默脸上的血色，在那一刻褪得干干净净！
她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彻骨的冰冷和震惊！
她看着林薇薇那张扭曲的、泪流满面却眼神空洞的脸，看着她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着做出夸张动作的身体……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
系统！
是系统！！
它不是沉寂了！它是在蓄力！它选择了最恶毒的方式！它操控了林薇薇！！它要当众摧毁她的声誉！更要摧毁她刚刚建立起的一丝情感联结！
巨大的冲击和愤怒，让她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她的后腰，一股强大的支撑力瞬间传来，阻止了她可能的失态。
是陆景然。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侧，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行为异常的林薇薇，眼神里没有丝毫看戏的意味，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解剖般的审视和……一丝极快的、难以置信的惊疑！
他的手掌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
林默借力站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眼神迅速恢复冷静，但眼底已是冰封万里。
她看向林薇薇，不是看一个背叛的朋友，而是看一个……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可怜的提线木偶。
“薇薇？”她尝试呼唤，声音冷静得可怕。
林薇薇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依旧沉浸在那股被强行注入的疯狂怨恨中，哭喊着，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那些恶毒的指控。
周围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目光充满了怀疑、好奇和看热闹的兴奋。
顾衍和苏清颜也走了过来。
顾衍眉头紧锁，看着这场闹剧，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疑虑？他似乎也觉得林薇薇的状态不对劲。
苏清颜则用手掩着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同情”，但仔细看，那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得逞的快意和……畏惧？（她似乎也隐约猜到这背后可能有什么，并感到害怕）
【成…功…干扰…滋…威胁…情感联结…清除…】脑内，系统那扭曲断续、充满恶毒快意的杂音再次响起，却虚弱不堪，像是耗尽了所有能量，【能量…严重…透支…进…入…强制…休眠…滋——！！！】
最后一声尖锐的电流音后，系统信号彻底中断。
脑内重归死寂。
但外界，风暴才刚刚开始。
“怎么回事？！”林正鸿闻讯急匆匆赶来，看到女儿被当众如此指控，脸色铁青，又看到林薇薇那明显不正常的状态，又惊又怒，“薇薇！你胡说什么？！”
林薇薇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对周围的反应毫无所觉，只是不停地哭喊、指控，直到体力不支，身体一软，猛地向后倒去。
“薇薇！”旁边有人惊呼。
离她最近的一个女伴下意识扶住了她。
只见林薇薇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竟是直接晕了过去！仿佛刚才那场耗尽所有能量的疯狂爆发，彻底抽空了她的精神。
宴会厅里顿时一片混乱。
“叫医生！快叫医生！”
“快把她扶到休息室去！”
林默站在原地，陆景然的手已经礼貌地收回，但他依旧站在她身侧，像一座沉默的堡垒。
她看着被众人围拢、失去意识的林薇薇，看着周围那些探究、怀疑、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脸色铁青的父亲和眼神闪烁的顾衍与苏清颜……
她的心，沉静如冰。
系统的反扑，比她想象的更恶毒，更没有底线。
它不再仅仅针对她，而是开始无差别地攻击她身边的人。
这场战争，已经彻底升级。
她缓缓抬起眸，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陆景然那双深邃难测的桃花眼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只有一种冰冷的、若有所思的锐利。
他显然也看出了林薇薇的状态极不正常。
他……会怎么想？
林默收回目光，挺直了背脊。
无论他怎么想，无论系统还有什么招数。
她，绝不会屈服。
“爸，”她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压过了现场的嘈杂，“先送薇薇去休息，请最好的医生。今天的宴会到此为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记者，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刚才发生的事，涉及林家隐私，我不希望在任何媒体上看到不负责任的猜测和报道。否则，林氏法务部会追究到底。”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踩着高跟鞋，在一片寂静和复杂的目光中，步伐稳定地走向休息室的方向。
背影决绝而孤傲。
陆景然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刚才扶住她时，那纤细腰肢传来的、瞬间的紧绷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眼底的探究，越来越深。
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而晕倒的林薇薇被抬走时，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她的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眼角滑落一滴泪水，那泪水冰冷，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