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阁的门槛,仿佛一夜之间被踏矮了三分。
自市卫生局周明远副局长带队“拜访”后,官方力量的介入便如同潮水般涌来,无声却又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这方古朴医馆的每一个角落。
前厅被临时辟为“三阳正气汤”的登记与初步问诊处,两名由疾控中心派来的年轻医生,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负责接待络绎不绝、手持官方批条的“志愿者”或重症患者家属。
他们仔细记录着每一个病例的详细情况,眼神却总忍不住瞟向后院——那里是李清源“闭关”配药的重地。
后院入口,二十四小时轮值的便衣岗哨如同雕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药材的进出,也受到了严格管控。所有运入的药材清单,都需提前报备,经检查后方可送入;
而熬制好的“三阳正气汤”药液,则需在官方人员的“见证”下装瓶、贴签、登记,再由专人护送到指定的隔离点或医院。
悬壶阁,这个本欲悬壶济世、低调立足的小小医馆,彻底被推到了临江抗疫舞台的最中央,成为了官方目光的焦点,也成了无数绝望病患眼中的希望灯塔。
李清源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每日需在官方人员的“协助”(实为监视)下,于特定的时辰,在特定的药房内,亲自“熬制”那神奇的药汤。
江寒则扮演着最忠实的学徒,负责分拣药材、看顾火候、清洗器皿,动作麻利却沉默寡言。他严格按照江寒的指示,控制着药液的稀释比例和“药效”的释放速度。
药液被送出去后,他会密切关注反馈回来的信息,再通过极其隐蔽的方式(比如递水时指尖微不可查的触碰,或眼神的短暂交汇)告知李清源是否需要微调下一次的剂量。
看着那些因药液而症状缓解、家属感激涕零的面孔,李清源心中百感交集。他顶着“国手圣方”的光环,承受着赞誉,内心却无比清楚,真正的功臣是那个默默守在自己身边、低调得如同尘埃的年轻人。
这份虚名,如同烈火烹油,让他坐立难安。
“江小友…这…”
一次短暂的独处间隙,李清源看着江寒熟练地分拣着普通药材,忍不住低叹。
“李老,安心受着便是。”
江寒头也未抬,声音平静,“药有效,能救人,便是功德。
名声是虚是实,于大局无碍。
您只需记住,您是临江百姓此刻的定海神针,稳住他们,便是帮了我们大忙。”
李清源看着江寒沉稳的侧脸,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是啊,稳住人心,争取时间,这是江寒布下此局的核心。
他收敛心神,努力扮演好这个被推到前台的“定海神针”。
楚红莉则忙于应对官方的各种“协调”要求,以及利用她明面上被赋予的“特权”,在官方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调动自己的人脉,追查那个金丝眼镜秘书的背景。
进展缓慢而谨慎,如同在雷区行走。康诺生物的触角,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隐秘。
就在悬壶阁被官方力量裹挟着高速运转、江寒在明暗之间小心周旋的第三天清晨,一个意料之中却又至关重要的时机来临了。
药老派人送来了正式的请柬——一张古朴的洒金笺,上面用苍劲有力的行楷写着:
“寒舍备薄茶,恭候小友论针道。回春堂,药千秋。”
约定的时间,就在今晚。
江寒看着请柬,指尖轻轻拂过“论针道”三个字。
药老,终究是等不及了。
瘟疫尚未结束,但“三阳正气汤”的横空出世,显然让这位痴迷医道的老狐狸嗅到了更多不寻常的气息。
这场针法之约,既是履行承诺,恐怕也是一次更深层次的试探与交易。
“师父,我陪您去!”楚红莉得知消息,立刻道。回春堂是药老的地盘,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江寒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不必。药老此人,虽痴迷针道近乎偏执,但自有其骄傲与规矩。
他既明着邀请‘论针道’,便不会在此时此地行龌龊之事。
你留在悬壶阁,这里更需要你。李老需要你‘协调’官方,母亲这边…
也需人照看。”
他顿了顿,看向后院母亲房间的方向,眼神柔和了一瞬,
“而且,我感觉…母亲似乎快醒了。”
楚红莉虽有担忧,但见江寒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只低声道:
“那您务必小心!我会让‘鹰眼’在回春堂外围待命,随时接应。”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临江城在瘟疫的阴影下,比往日沉寂了许多。
江寒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布衣,独自一人,踏着月色,走向位于城东繁华地段、灯火通明的回春堂。
回春堂的气派与悬壶阁的古朴截然不同。三层高的仿古楼阁,飞檐斗拱,金碧辉煌。
巨大的匾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即便是在疫情时期,门口依旧车水马龙,前来求诊抓药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只是人人脸上都戴着口罩,气氛多了几分压抑。
江寒刚走到门口,一名身着青色长衫、气度沉稳的中年管事便迎了上来,显然是早已等候多时。
“可是悬壶阁江先生?药老已在‘听针阁’恭候多时,请随我来。”
管事态度恭敬,眼神却带着审视。
江寒微微颔首,随管事步入回春堂。
堂内药香浓郁,装饰奢华,来往的医师学徒皆衣着光鲜,步履匆匆,一派大医馆的繁忙景象。
管事引着江寒穿过前堂,绕过回廊,径直走向后院深处一处相对僻静的独立小院。
院门之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听针阁”。
推门而入,一股清雅的檀香混合着淡淡的艾草气息扑面而来。
阁内陈设古朴雅致,不似前堂那般奢华,却处处透着底蕴。
墙壁上挂着几幅经络穴位古图,案几上摆放着几套形制古拙的针具。
药老药千秋,一身玄色暗纹长袍,正盘膝坐在一张矮榻上,闭目养神。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刻收敛了平日的老狐狸神态,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听到脚步声,药老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不似老人的浑浊,反而精光内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瞬间锁定了江寒。
“小友来了。”药老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