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下,寒风卷着硝烟和血腥气,掠过残破的军旗。伯颜帖木儿志得意满地骑在战马上,看着前方“溃不成军”的明军丢弃的营寨、辎重,甚至还有几门看似损坏的火炮。明军的撤退在他眼中是如此“真实”,连日来的“疲态”和“粮草不济”的流言,此刻都得到了印证。
“郭登老儿,终究是撑不住了!儿郎们,追!拿下大同,金银财宝,女人奴隶,任尔等取用!”伯颜帖木儿挥舞着弯刀,发出兴奋的咆哮。兀良哈的骑兵们更是发出狼嚎般的怪叫,迫不及待地策马前冲,生怕落后一步就抢不到战利品。
他们如同一股浑浊的洪流,涌过猫儿庄废弃的阵地,向着大同城方向席卷而去。然而,他们并未察觉,两侧那些看似寂静的山峦和林地之中,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马奎派出的宣府铁骑,早已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运动到位,如同张开了口袋的猛兽,等待着猎物彻底深入。
郭登站在大同城头,望着远处烟尘滚滚,叛军骑兵的队伍因为追击而逐渐拉长,失去了严整的阵型。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在墙垛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总兵,叛军前锋已过黑山口,中军也已大部进入伏击圈。”副将低声禀报。
郭登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城外,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发信号!全线反击!让这些不知死活的蛮子,有来无回!”
三支红色的信号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炸开耀眼的光芒。
几乎在信号升空的瞬间,原本“溃逃”的明军步卒骤然止步、转身,原本散乱的队形在军官的呼喝下迅速集结,露出了隐藏在后排的密密麻麻的盾牌和长枪!与此同时,大同城头,以及两侧山脊上,早已校准好的火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轰!轰!轰!”
炮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地砸入瓦剌-兀良哈联军的行军纵队中!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叛军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不好!中计了!”伯颜帖木儿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恐。他试图收拢部队,但队伍拉得太长,又处于行军状态,突如其来的炮击和前方明军阵型的突变,让命令根本无法有效传达。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侧后!
就在联军混乱不堪之际,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从他们来的方向,以及两侧的山谷中响起!马奎麾下最精锐的宣府铁骑,如同鬼魅般出现,他们人马皆披重甲,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楔入了叛军的侧翼和后方!
“马”字将旗迎风招展,一员须发皆张、浑身浴血(旧伤崩裂)的老将,手持马槊,一马当先,正是马奎本人!他虽伤势未愈,但此刻爆发出的悍勇,却更胜往昔!
“瓦剌狗贼!认得你马爷爷否?!杀!”马奎声若雷霆,马槊挥舞间,当者披靡,瞬间将几名试图组织抵抗的瓦剌骑兵挑落马下。他身后的宣府铁骑更是如同虎入羊群,铁蹄践踏,马刀劈砍,所过之处,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前有坚阵,后有铁骑,侧有炮火!伯颜帖木儿的联军陷入了真正的绝境!兀良哈骑兵首先崩溃,他们本就是为利而来,见势不妙,立刻四散奔逃,反而冲乱了瓦剌本部的阵脚。瓦剌士兵虽然悍勇,但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局面下,士气也瞬间跌落谷底,各自为战,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
“撤退!快撤退!”伯颜帖木儿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什么太师的命令、什么拿下大同的功劳,只想带着自己的本部精锐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进来容易,出去难。马奎的骑兵死死地咬住了他们的后路,郭登的步兵方阵稳步推进,不断压缩着他们的生存空间。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从午后一直到黄昏,大同城外的这片土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伯颜帖木儿最终只带着不到两千残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冲破了一层不算太厚的包围圈,向着草原深处亡命奔逃,其麾下主力以及兀良哈仆从军,几乎全军覆没。
大同城下,明军将士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持续月余的围城压力,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中,彻底宣泄出来!
当大同捷报与京城平叛的详细战报,几乎同时摆在也先的面前时,这位雄踞草原的瓦剌太师,脸色铁青,久久无言。他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京城内应被连根拔起,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之计彻底破产。偏师南下,不仅未能撼动大同,反而几乎被全歼,实力大损。而那个他最忌惮的对手林枫,不仅稳住了朝局,清洗了内部,还用一场辉煌的胜利,再次向草原宣告了他的强大。
“林枫……好一个林枫!”也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但深处,却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他知道,经此一役,短期内,南下牧马已无可能。他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整合内部,以及……寻找新的机会。
……
京城,诏狱深处。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散发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吏部侍郎周文振等人,身着囚服,戴着重枷脚镣,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他们神色灰败,眼中充满了绝望。
牢门被打开,林枫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寻常的王府常服,神色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几人时,带来的无形压力,却让张辅等人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摄政王……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张辅强自镇定,梗着脖子说道,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林枫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了面如死灰的周文振身上:“周侍郎,那封‘时机已至’的密信,写得可还清楚?”
周文振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枫:“你……你早就知道了?!”
“若非本王有意放行,那封信,又怎能送到英国公手中?”林枫语气淡漠,“本王很好奇,到了此时,你们是否还认为,勾结瓦剌,祸乱江山,是正确的选择?”
朱勇嘶声道:“林枫!你擅权专政,排除异己,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我们不过是自保而已!”
“自保?”林枫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侵占国帑,吞并民田,蓄养死士,甚至不惜引外敌入寇,这叫自保?尔等食大明俸禄,受国恩浩荡,却行此等掘我大明根基之事,有何面目提及‘自保’二字?!”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撞击,在这阴暗的牢房中回荡,震得张辅几人面色惨白,哑口无言。
“本王今日来,并非听尔等狡辩。”林枫冷冷道,“只是告诉你们,你们的罪行,罄竹难书。三法司会审之后,自有国法处置。尔等之家眷,若未参与密谋,本王可酌情网开一面。但尔等……唯有以死谢罪,方能告慰因尔等私欲而枉死的将士和百姓!”
说完,林枫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张辅不甘的咆哮和朱勇、周文振绝望的哭泣声。
走出诏狱,外面阳光正好,却驱不散林枫眉宇间的一丝凝重。清算叛逆容易,但如何从根本上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如何平衡朝堂势力,如何让这个庞大的帝国真正焕发生机,才是更艰巨的挑战。
回到枢机院,商辂与沈岳已在等候。大同的详细捷报也刚刚送到。
“王爷,大同之围已解,也先主力退去,北疆暂安。此乃天大之喜!”商辂脸上带着欣慰之色。
沈岳也道:“王爷,京营整顿已初步完成,剔除老弱、空额近三成,新补入的边军骨干也已到位,士气可用。”
林枫点了点头:“辛苦二位了。北疆虽暂安,但也先元气未失,仍需警惕。京营整顿,需持之以恒,绝不可松懈。”他顿了顿,看向商辂,“商先生,张辅等人谋逆案,牵连甚广,三法司会审需尽快,但要把握好分寸,首恶必办,协从需查清,但不可过度株连,引发朝局动荡。尤其是……不要波及太广,引起勋贵集团的全面恐慌。”
商辂心领神会:“老臣明白,定当掌握分寸。”
这时,苏小小也悄然而至,她带来了一份新的情报。
“王爷,根据对张辅、周文振等人的初步审讯,以及我们截获的零星信息,可以确认,瓦剌在京城,除了已被擒杀的那个密使,应该还有一条更隐蔽的联络线,可能直指也先的核心层。而且……似乎与宫中,某位早已失势,但辈分极高的老太监有关,并非我们之前关注的太皇太后身边人。”
林枫眼神一凝:“还有漏网之鱼?而且藏得更深?”
“是。”苏小小点头,“此人极其谨慎,张辅他们也只知有其人,不知其具体身份和联系方式。似乎只有在最关键时刻,对方才会主动联系他们。”
林枫沉吟片刻,道:“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条线挖出来!任何可能威胁到陛下和朝廷安全的隐患,都必须清除!”
“是。”
众人领命而去。林枫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湛蓝的天空。京城叛乱和大同捷报,如同两股巨大的浪潮,虽然暂时平息,但其带来的影响和潜藏的暗流,却远未结束。朝堂需要重新平衡,北疆需要巩固防务,隐藏的敌人需要揪出,庞大的帝国机器需要更有效的运转。
他知道,自己这个摄政王,还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成功地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局与烽火连天的边关中,为这个国家,也是为自己,站稳了脚跟,劈开了一片新的天地。接下来的,便是更漫长,也更需智慧的经营与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