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北疆军民书》如同一声惊雷,迅速传遍了北疆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平实而坚定的言语,阐述了海上强敌的威胁、北疆当前的处境,以及平北王誓与军民共存亡的决心。更重要的是,那白纸黑字的《新军功授田令》给了无数贫苦青壮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一时间,各地募兵处人满为患。不仅有衣衫褴褛的流民,更多了许多本土的农家子弟、城镇的年轻手艺人。他们被测量身高、检查体魄,询问特长。那些自称会打铁、懂木工、甚至只是在水边长大熟悉水性的,都被格外留意,登记在册。一股前所未有的从军热潮,在北疆大地涌动。
与此同时,镇海堡以北二十里的“神工坊”,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山谷入口处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未经最高级别许可,连只飞鸟也难以轻易闯入。山谷内部,依着山势开挖出了数个巨大的窑洞和工棚,炉火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拉动风箱的呼呼声、以及工匠们时而激烈时而低沉的讨论声,交织成一曲繁忙而紧张的乐章。
中心最大的一个工棚内,林枫、周莽,以及几位从潜龙屿撤出的老工匠和北疆本地的几位大匠围在一起,中间摆放着几张摊开的图纸,正是从潜龙屿抢救出来的部分西洋火炮构造图,以及一些舰炮的设想图。
“殿下,诸位,依图所示,西洋人的火炮,与我等以往所铸之火铳、佛郎机,全然不同。”一位须发皆白,但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指着图纸,他是北疆最好的铸炮匠人,姓胡,人称“胡铁胆”。“其炮管更长,壁厚均匀,尤其是这炮膛,光滑如镜,闭气性极佳。故而其射程、威力,远超我等想象。”
“关键在于铸法。”另一位从潜龙屿来的工匠补充道,“他们似乎用的是一种叫做‘整体模铸’的法子,一次成型,再以水力钻膛,精细打磨。而我们……多用泥范逐段铸造,再拼接而成,难免有砂眼、缝隙,强度不足,易炸膛。”
林枫凝神细听,问道:“胡师傅,若依此法,我们可能仿造?”
胡铁胆眉头紧锁,抚摸着图纸,又看了看旁边摆放着的一门从西洋战舰上拆下(经由特殊渠道高价购得残骸)的小型炮实物,沉吟良久才道:“难!非常难!其一,这整体模铸,对模子要求极高,稍有偏差,便是废品。其二,所需铁水品质,需远超我们现在所能炼制。其三,那钻膛之法,我们缺乏足够动力和精钢钻头。其四,即便铸成,如何测试其射程、精度,如何定立射表,皆是难题。”
周莽听得有些不耐,粗声道:“这也不行,那也困难,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西洋人的巨舰在我们家门口耀武扬威?”
“周将军稍安勿躁。”林枫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众位工匠,“困难是必然的,若轻而易举便能仿制,西洋人又如何能凭此横行四海?胡师傅所言诸难,句句在理。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他走到那门小型西洋炮前,用手指敲了敲冰冷的炮身,发出沉闷的响声。“知其难,而后破其难。整体模铸暂时做不到,我们可否先想办法提升现有分段铸造的工艺?铁水品质不佳,能否改进高炉,寻找更好的铁矿,或者尝试新的燃料?钻膛无力,能否利用水力,或者设计多人协作的机械?没有射表,那就一门炮一门炮地去试,用火药和炮弹去喂出来!”
他的话语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不要怕失败,不要怕耗费。北疆现在需要时间,但也需要尽快拿出能用的火炮,哪怕是仿制的、缩水的,也要先有!有了第一步,才有第二步、第三步!”
胡铁胆等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平北王不仅看到了困难,更给出了迎难而上的方向和底气。
“殿下所言极是!”胡铁胆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火光,“老朽愿立军令状,三个月内,必为殿下试铸出第一门仿西洋制式的长管炮!威力或不及,但定要超越现有所有火器!”
“好!”林枫赞道,“需要什么,尽管提!人力、物力、财力,北疆全力支持!周莽,神工坊的防卫和物资调配,由你全权负责,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末将领命!”周莽抱拳,声若洪钟。
接下来的日子,神工坊进入了近乎疯狂的工作状态。胡铁胆带领匠人们日夜不休地改良泥范配方,试验不同的耐火材料。炼铁的高炉被推倒重建,采用了更新的结构,尝试使用焦炭代替部分木炭,以期获得更高的炉温和更纯净的铁水。山谷外的溪流被引水筑坝,建造了简易的水轮,试图为未来的钻床提供动力。
失败是常态。炸裂的模具,充满气泡的炮胚,断裂的钻头……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时间和资源的浪费,但林枫从未有过一句责备,只是要求详细记录失败数据,分析原因,继续尝试。
就在神工坊为第一门火炮呕心沥血之时,镇海堡的会盟筹备也进入了最后阶段。受邀的边镇将领,除了明确表示会亲自前来的辽西副总兵曹变蛟外,蓟镇和宣府也派来了分量不轻的使者队伍,均已抵达镇海堡,被安置在专门的馆驿之中。
堡内的气氛外松内紧。赵清雪统筹全局,将接待事宜安排得滴水不漏,既展现了北疆的诚意,又不失威严。陈影的影卫则如同无形的蛛网,严密监控着所有使团人员的一举一动,以及堡内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常。
这日傍晚,林枫正在书房与赵清雪商议明日会盟的具体流程,陈影悄无声息地出现,脸色凝重。
“殿下,郡主。东厂的人,混在宣府使团的随从里,进城了。”
林枫眼神一凛:“确认了?”
“确认了。一共三人,身份伪装得很好,但逃不过我们埋在京里的暗线提前送来的画像。”陈影低声道,“他们入城后非常安分,除了例行活动,并未与其他可疑人员接触。但……属下担心,他们是来‘听风’的,或许在等待什么。”
赵清雪蹙眉道:“会盟在即,他们此时潜入,定是想探听会盟虚实,甚至可能意图破坏。”
林枫沉吟片刻,嘴角却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来了也好。正好让他们听听,我北疆的决心。加强监控,但暂时不要动他们。明日会盟,照常进行。我要让王振的人亲眼看看,这北疆边地,究竟是谁说了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镇海堡渐次亮起的灯火,以及更远处苍茫的暮色。
“风雨欲来,那便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正好,用这风雨,来淬炼我北疆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