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挤过人堆时,霉米的酸腐味直往鼻子里钻。
那老妇的哭腔像根针,扎得后槽牙直疼——她攥着空陶罐的手在抖,指甲缝里沾着泥,昨儿夜里就听见马车响,说是送净水粉来救旱。
可拆开箱子......她突然把罐子砸在我脚边,碎片溅到我鞋帮上,是空的!
连个渣都没有!
人群里有人喊:共炊堂骗咱们!另一个接话:前儿王二牛送药坠崖,今儿连水都不送!我后背的昙花烫得发烫,喉咙发紧——阿牛哥的名字被喊出来时,我看见几个老人红了眼,他们上个月还蹲在村口等阿牛哥的药篓子。
晚儿姐!阿福拽我衣角的手直哆嗦,他鼻尖沾着灰,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他们翻了货箱,配送竹简上写着共炊堂的印......我蹲下来扒开他攥着的手,指腹摸到他掌心的茧——这孩子跟着我送了半个月粥,掌心的茧还是新磨的。
我咬着牙挤到驿站门前,木门上有道新鲜的凹痕,是被石锁砸的。
货箱敞着口,霉米撒了一地,有粒米黏在我鞋尖,黏糊糊的。
我掀开最底下的草席,胃里突然一缩——原本该码放整齐的陶罐东倒西歪,罐口封泥被人用刀挑开过,重新糊的泥颜色发灰,和共炊堂用的枣红泥完全不一样。
调包了。我捏起块碎陶片,指甲刮过内壁,沾了层透明黏液,原货被人换走了,连竹简都改了。
这不是意外。
熟悉的烟杆味飘过来,笑掌柜挤到我身边,他腰间的铜铃铛叮铃响——那是他调度时用来发信号的。
他鬓角沾着星子般的白灰,声音压得极低:百苗计划的净水粉是头一批,要是连青溪镇都送不出去......他没说完,可我懂——百苗计划要在旱区建三十个共炊点,青溪镇是第一颗钉子,砸歪了,后面的镇都得散。
我摸向胸口的心灯,想给赵敏传信,指尖刚碰到灯芯就缩回来——心灯暗得像块死玉,平常暖融融的触感凉得扎手。
晚儿,西南有伪令使。
小昭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像片被风卷来的叶子。
我猛地抬头,看见驿站屋檐下挂着串铜铃,铜铃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咒文,他们拿假心灯骗驿站,专挑咱们薄弱的点......声音突然断了,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
我盯着那串铜铃,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楼兰老医师说过,哑蛊粉遇水会膨胀成絮状物,专门堵药罐的口。
我蹲下来,把陶罐碎片拢到掌心,果然在罐底摸到了干硬的黏液,阿福,去打碗井水。
晚儿姐你要干啥?阿福抽着鼻子跑开,回来时端着个豁口的瓷碗,水晃得泼了半袖。
我把水倒进陶罐,盯着内壁——黏液遇水先是发皱,接着地冒起白泡,像团棉花似的往外胀,眨眼就挤满了整个罐子,还在往罐口涌。
看见了吗?我把罐子举高,白絮顺着罐口往下淌,滴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净水粉早到了!
有人把粉换成哑蛊,再把罐子封起来——他们不想让你们喝上水!
人群静了一瞬,接着炸开了。
有个汉子冲上来扒拉货箱,我就说共炊堂不会骗咱!
上个月我家娃发烧,晚儿丫头背了半宿药......老妇扑过来攥住我手腕,指甲掐得我生疼,那......那现在能喝上吗?
我扯出袖子,摸出腰间的铜哨吹了声——快腿帮的人从巷子里窜出来,锁四门!我指着最壮的大个,你带五个人守货箱,谁也不许碰!又转向老妇,婶子,借你家灶台用用?
青溪镇的老灶膛烧得噼啪响时,我蹲在锅边搅着净水糊。
三口干锅架在土灶上,水蒸气扑得人脸发烫。
我往第一口锅撒了把碱面,第二口加了把野枣,第三口......婶子,我把木勺递给老妇,您来撒这把净水粉。
她手颤得拿不住勺子,粉撒得东倒西歪,可人群里响起了掌声。
有个小媳妇挤过来,我来搅第二锅!阿福踮着脚往灶里添柴,火星子溅到他脸上,他也不躲。
半夜我蹲在驿站门口啃冷馍时,听见墙根有抽噎声。
月光照在青砖上,照出个缩成一团的少年,他怀里抱着串铜铃——和驿站屋檐下那串一模一样。
我娘病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说只要毁一单,就给我换副药......他掀起破布衫,露出怀里的药包,纸包边角印着万毒窟的蝎子标记,我没想害大家,我就想......
我抽走他怀里的铜铃,铃舌上还沾着哑蛊黏液。
他缩成更小的一团,可我没动手。
我摸出怀里的春饼——早上剩下的半块,掰了一半递给他,明早跟我去送水。
他抬眼时,月光正照在他脸上。
第二天天没亮,青溪镇的石板路就被踩得咚咚响。
少年站在运水车队的车辕上,声音还有点抖:我娘喝上净水糊了,现在能坐起来说话......人群里有人喊:咱们护着车队!于是有扛锄头的,有提灯笼的,有抱着娃的,呼啦啦跟了一路。
当车队拐进邻村时,我听见了歌声。
七座村庄的灯火连成一片,《配送谣》的调子飘过来,饭盒热,心灯亮,共炊的饭香过山梁......我摸了摸胸口的昙花,它暖得像团火,烧得人眼眶发涩。
后半夜我蹲在灶台边擦饭盒时,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
铁饭盒在我掌心发烫,盒底的金纹像活了似的流转,区域信用值回升,触发隐藏权限:临时调度令。
竹简地弹出来时,我手一抖。
加急单上的字还带着墨香:北方边关雪营,五十份抗寒粥配方。
前线将士三日未进食,速救。备注栏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用冻僵的手写的:匿名用户。
我裹紧外衣站在村口,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
远处的雪山白得晃眼,可我看得见——雪营的方向,有一点光在闪,像盏没熄的灯。
这一单,没人叫我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