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坐在天机阁断墙之上,夜风卷着星盘碎片的尘沙扑在脸上。
掌心信号纹像条垂死的蛇,忽明忽暗地抽搐,裂纹已顺着血管爬到脖颈,每吸一口气,喉咙里就泛起铁锈味——是肺叶被毒纹撑破了。
张教主!
沙哑的唤声从断墙下传来。
我低头,见药婆子佝偻着背往上爬,腰间的药囊撞在碎石上叮当作响。
她银发散乱,左脸有道新添的血痕,却死死攥着个陶壶,指节白得像枯骨。
阳井水。她把陶壶举到我面前,手抖得水都溅在青石板上,我翻了共业池底的古籍......初代教主封印时,皮肤裂纹就是这样。
我接陶壶的手刚碰到壶身,水面突然泛起涟漪。
倒影里,我脖颈的裂纹竟连成与古籍中初代教主遗骸一模一样的纹路,像棵盘根错节的枯树,从掌心直扎进心口。
你不是在施术。药婆子突然抓住我手腕,枯树皮似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是在替所有人还债——那些被血榜污名逼死的人,被母胎计划吞噬的魂,全压在你身上。
我盯着水面里的自己,喉结动了动:那也得先把命送到地方。
远处突然传来火光。
我抬头,南边天际线腾起一片橘红,像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在云里。
药婆子顺着我目光望去,突然笑出了声:是郡主的千灯共照·二度。
没错,那是赵敏的火塾在行动。
我仿佛看见她站在最高的火架上,手持火把引燃第一盏灯,火星溅在她镶着珍珠的袖口上。
万名孩童跪坐在草席上,笔杆在宣纸上沙沙作响——抄的是《血榜真相》。张无忌未杀人,反救人;未夺运,反舍命。这些字会随着风往北飘,被樵夫别在扁担上,被茶商印在包装纸里,被妇人们缝进孩子的肚兜里。
药婆子突然指向山下。
我顺着她手指望过去,山路上有个青衫弟子正跪在路边,怀里抱着把断刀。
他划亮火折子,刀身一声窜起火苗:那一晚他救的是我娘......我却举刀对准恩人。火光映得他满脸泪痕,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跪地焚刀的人,刀鞘上还沾着没擦净的血。
人心逆转的声音,比任何刀枪都响。
张无忌!
嘶哑的尖叫刺破夜空。
我转头,星盘废墟里爬出个血人——是墨汐夫人。
她鬓发散乱,胸口的衣襟被撕开,露出一颗由黑雾凝成的胎儿心脏,正扑通扑通跳着,每跳一下,她皮肤就多道青紫色的裂痕。
母胎需要纯粹的恨......她爬向我,指甲在碎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只要吞下你的恨,就能重生......
我没动。
伸手从怀里摸出保温箱,打开。
箱底静静躺着一双旧鞋,鞋底磨得能看见棉絮,鞋帮沾着洗不净的酱渍——是我送外卖时穿的那双。
你要找的完美之子,从来不在天上。我蹲下身,把保温箱推向她,他在巷口啃烧饼,在雪地背老人,在塌屋前跪半个时辰等母亲醒来喝粥。
墨汐夫人的手停在保温箱前。
黑雾心脏突然剧烈跳动,她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呜咽。
我看见她瞳孔里闪过画面:巷口的热粥摊,雪地里踉跄的老人,塌屋前少年泛红的膝盖——那是被血榜抹去的、真正的人间。
地窟方向传来爆炸声。
铁脚七举着火把冲出来,背后跟着快腿帮的兄弟,每人背上的保温箱都闪着暖光。
他们没有停,直接朝天机阁残部冲去。
五人一组,轮番冲击,掌心的波纹交叠成半透明的护罩,即便被长枪刺穿肋骨,被木棍砸断胳膊,也咬着牙不退半步。
告诉张教主......
断喝声突然炸响。
我看见个少年被砍倒在护罩边缘,他吐着血沫抬头,嘴角却翘着:我五星好评攒够了!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闭目片刻,最后一丝阳种顺着经脉反哺全身,皮肤裂纹暂时不再蔓延。
我站起身,拍了拍药婆子的肩:替我看着他们。
她攥紧我的衣角:你要去哪?
地窟密道。我摸了摸心口的信号纹,它还在跳,像在催促,有些债,得当面清。
跃下地窟的瞬间,我听见她在身后喊:张教主!
你的命不是外卖!
三日后,荒城的种气台重新立了起来。
我站在城外山坡上,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裹着粗布衫的农夫,抱着孩子的寡妇,瞎眼的老匠人,还有那个曾举刀砍我的镖师。
药婆子站在种气台上,手里托着盏青铜灯,第一缕阳气从灯芯里飘出来,落进镖师掌心。
他突然跪了下去,哭声像闷在瓮里的雷:我错了......可我还想跑下一单。
台下此起彼伏地跪下。
农夫说:我想给地里的秧苗送气。寡妇说:我想护着孩子长大。瞎眼匠人摸索着种气台的石头:我想替村里修座桥。
我低头,脱下脚上的旧鞋。
鞋底同样磨得能看见棉絮,鞋帮沾着洗不净的酱渍。
走到村口那座小庙前,供桌上已经摆着一双同样的旧鞋——是百姓自发供的。
我把新鞋轻轻放在旁边,转身时,山风卷来个细细的声音:哥哥,你现在是谁?
是小镜。
我回头,见她站在庙门口,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
是那个,还不肯停下的人。我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掌心信号纹突然大亮。
我抬头,看见天际阴云翻涌,有黑气正顺着共业池方向蔓延过来。
寒毒从骨髓里钻出来,与皮肤下的毒纹纠缠着啃噬血肉。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着荒庙方向走去——那里有堆没烧完的草堆,够我歇会儿。
新的订单,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