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沉浸在童谣撞碎星子的余韵里,民火的脉络突然像被热油泼过的琴弦——江南方向传来刺啦一声震颤。
那震颤裹着血气、惊呼和灼烧的符纸味,顺着千万道微光的支流直往我意识里钻。
是青禾镇、云栖镇、松烟镇。我听见自己残念里溢出低叹。
这三镇最近在争最佳自悟功法的名号,本是好事,可好事过了头......
等我顺着民火的光网过去时,擂台边的血已经渗进青砖缝里。
那个被改良火符激得经脉鼓胀的青年正蜷成虾米,喉头发出破风箱似的抽气声。
他对面的灰衣人还举着冒烟的火符,符面纹路扭曲得像被踩烂的蜈蚣——那是强行注入三重燃力的痕迹。
公平比试,愿赌服输!人群里有人喊。
我看见独孤九的背影突然绷紧,他腰间的火种巡行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这个总把《启蒙诀》抄得歪歪扭扭的汉子,此刻手背上青筋凸起,指节捏得发白。
他一步步走到擂台中央,靴底碾过半片带血的符纸,突然一声暴喝:愿赌?
他签过生死状吗?
你们争的是荣耀,还是把人变成下一个玄冥二老?!
灰衣人梗着脖子:火符是他自己允的......
独孤九反手抽出腰间火尺,你当他知道这符能烧穿任督二脉?
你当他看得懂符里那些歪门改的纹路?他火尺重重砸在擂台木柱上,木屑飞溅间,整座擂台地裂开条缝。
围观的人静了一瞬,又开始嗡嗡议论。
我看见那个瘫在地上的青年母亲挤进来,抱着儿子发抖的手直往他嘴里塞参片,眼泪砸在儿子煞白的脸上,烫得他睫毛直颤。
独孤九突然蹲下来,替那母亲理了理被人群挤乱的鬓角。
他声音轻得像怕惊飞蝴蝶:婶子,我送阿和去火藏阁治。
您信我,这回治不伤根本。他抬头时,我看见他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但这擂台,得拆。
木柱断裂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我跟着独孤九的脚步,看他让人用粗绳捆了那灰衣人,又命人把擂台木板卸下来,堆在镇口空地上。
有人骂他专横,他也不还嘴,只把伤者轻轻抱上担架。
阳光晒得他后颈的汗直往下淌,我这才发现他靴底沾着的符纸碎片上,还留着半行没抄完的《启蒙诀》——是力由心生,当知轻重那一句。
当晚,火心院的铜铃就响了。
我跟着民火的光钻进议事厅时,赵敏正把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与檀木相撞的脆响里,她眼尾的泪痣都跟着颤:禁比武?
那和当年六大派围光明顶有什么区别?她伸手从袖中摸出个东西,在烛火下泛着暗金光泽——是我当年在光明顶用的教主令,边缘磕得全是裂痕,像块烧过的老砖。
你们看。她把金轮推到众人面前,这上面的疤是灭绝师太的倚天剑砍的,这道是韦蝠王的爪痕。
当年我们被围在顶上,想的不是怎么禁止争斗,是怎么让每个想说话的人都能开口。她指尖抚过金轮上最深的那道凹痕,那是我替她挡阿大钢鞭时留下的,现在倒好,有人要把江湖变成哑巴书院?
有个白须老者欲言又止:可那孩子......
所以要立规矩。赵敏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当年在绿柳山庄掀我盖头时的锋利,不是禁,是让比试有秤。
双方签火纹契书,写明能接几分力,能受几成伤,找火使当见证。
输了的认栽,下黑手的——她指尖重重敲在金轮上,永久剥了火使资格,让他连擂台边都站不了!
厅里静了片刻,突然有人拍案:好!就叫燃命契约
我顺着光飘到火藏阁时,青蚨娘正伏在案前写公示。
她素白的衣袖沾着墨点,笔下的字却稳得像刻在碑上:犁地桩,危险等级丙......她突然停笔,从抽屉里摸出个泛黄的本子,翻到某一页时,我看见自己的名字——张无忌,九阳初成期,强行贯通奇经八脉,走火入魔,休养四十九日。
原来他也练错过?有个来查功法的樵夫凑过来看,惊得斧子都差点掉地上。
青蚨娘抬头,眼尾的细纹里浸着笑:正因犯过错,才值得记。她提笔在我名字旁画了朵小莲花,是当年我替她治寒毒时,她绣在帕子上的花样,武学不是神仙画的符,是咱们踩着泥坑走出来的路。
真正让我鼻酸的,是半月后的万人共修。
我跟着民火的潮涌在山巅,看见独孤九在山脚下的空地上支起新擂台。
两个穿粗布短打的青年正抱拳,他们掌心的火纹契书泛着暖光,上面不可过肩发力六个字被墨描得重重的。
得罪了!高个青年喝了声,抬手就是记挑水掌,却在对方肩头半寸处硬生生收住力。
矮个青年反手一托他手腕,顺着劲转了个圈:该我了!两人你来我往,动作笨拙得像刚学步的娃娃,却把契书上的每条都守得死死的。
独孤九突然喊,我以为出了岔子,却见他咧嘴笑出白牙,阿林输了。矮个青年立刻扶住高个的肩,指节在他后颈轻轻揉:明天教我那招转腕?高个疼得龇牙,倒先笑了:成,你得请我喝桂花酿。
我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江湖的风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不是血锈味,不是仇杀味,是带着汗湿的青草香,是输了还能勾肩搭背的热乎气。
我试着把残意往民心碑上一探,碑身立刻泛起金光,新刻的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较量不死,才是真活。
你终于开窍了。赵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看见她倚着碑座,手里还攥着那块旧木牌,当年在光明顶,你总教我们拼命;现在倒好,开始教人怎么好好打一架了。她仰起头,月光漫过她眼角的细纹,这样也好,省得我总怕你变成牌位上的泥人。
三日后,北方的民火传来股热乎气。
老铁匠举着燃命契约,在擂台上证了祖传铁铺的归属。
那曾经的少林弟子输了后,真的蹲在铺门口刻《启蒙诀》,刻到己所不欲时,老铁匠递了碗凉茶过去:歇会,这字得慢慢刻。
当晚,青蚨娘的火鸽笼里多了只灰扑扑的鸽子。
她展开信笺时,我看见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火符,旁边用炭笔写着:俺不懂字,但知道火得有闸。她指尖抚过图纸上的保险扣设计,突然低笑:老张,你看,咱们的江湖......
我没听完。
因为就在这时,民火的最深处又泛起那丝冷意——比之前更浓了些,像块化不开的冰,正顺着地下河往中原淌。
可不等我细辨,另一股暖光突然撞进来。
那是某个山村的篝火旁,几个小娃正踮着脚练和解拳,最后一式,两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对视一笑,掌心金光轻轻相碰......
那金光相触的瞬间,我突然听见冰裂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