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子裹着山风往领口钻,我攥着羊脂玉简的手沁出薄汗。
武当山的青石板被冻得发亮,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刃上。
紫霄宫的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等我转过照壁,那片跪坐的白衣便撞进了眼底——百来号武当弟子盘膝坐在雪地上,头顶飘着的经幡被风卷得猎猎响,连呼吸都凝成白雾。
台上那人的声音先飘过来,像春溪淌过青石:“嗔怒非道,杀伐损德,真正的九阳,是心中无火。”
我脚步顿住。
他穿月白锦袍,广袖垂落如瀑,眉峰比雪更淡,眼尾却翘得像沾了星子——分明是我十四岁在蝴蝶谷时的模样,连嘴角那颗淡痣都生得一模一样。
“他的真气……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活人。”赵敏不知何时贴过来,温热的吐息扫过我耳尖。
她指尖掐了掐我手腕,这是她察觉危险时的习惯动作,“像被抽走了七情六欲的傀儡。”
我喉头一紧,心火莲在丹田处忽闪忽闪。
运起心影感知的刹那,那抹月白身影在我“看”来突然透明——他胸口有团幽蓝的光在跳动,细如游丝的金线缠在光团上,竟和周芷若命灯里的心火印记同频!
“是命灯!”我脱口而出,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三个月前在光明顶,静玄那老尼用峨眉秘宝“问心钉”钉穿周芷若命灯时,我分明见着那团蓝光碎成了星子,怎么会……
“张教主这是见着鬼了?”台下有人嗤笑。
我这才注意到,除了武当弟子,周围还站着各派掌门——华山的铁冠道人摸着长须点头,崆峒五老交头接耳,连丐帮的净衣派长老都扶着龙头杖,眼睛直勾勾黏在那“影无忌”身上。
台上人转过脸来,目光清得像未染尘的琉璃:“我是张无忌,从未背叛明教,未杀一人,未染权谋。”他摊开手,掌心浮起九阳金纹,纹路比我当年初练时还要纯粹,连边缘都泛着玉色,“我本就是你。”
“哄鬼呢!”我冷笑,可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
三个月前在灵蛇岛,谢逊义父被成昆掳走时,我掌心的金纹也是这么亮;去年寒冬在大都,我背着赵敏跑过三条街躲元兵,金纹被汗水浸得发暖——可眼前这金纹,竟连温度都没有。
“这才是真正的教主!”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立刻引出一片附和。
华山弟子率先跪了,接着是崆峒的两个年轻弟子,连明教的白孤鸿都挤到最前头,白胡子抖得像筛糠:“我就说教主怎会烧《九阳真解》,原来这才是真身!”
“放屁!”我往前踏了一步,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
低头看时,七根黑黢黢的铁柱从地底下钻出来,绕着我排成北斗状,柱身刻满“诛邪”“镇魔”的铭文——是武当镇魔桩!
当年宋远桥师伯说过,这桩子专锁真气不纯的恶徒,连张三丰真人都只在百年前用过一次。
“你体内三脉交融,已非纯阳九阳。”赵敏攥着我的袖子,声音发紧,“他们……当真不认你了。”
我闭了闭眼。
心影感知自动展开,刹那间,成百上千道目光像针一样扎进我意识——明教长老看我时,瞳孔里是“暴君”两个血字;峨眉小弟子缩在师父身后,睫毛上挂着泪,心里念的是“魔头”;而那影无忌……他在所有人眼睛里都是金漆塑的圣子,连最挑剔的少林首座,眼底都浮着“武林共主”四个烫金大字。
“原来不是他像我……”我睁开眼,喉咙发涩,“是你们都想他才是我。”
台下霎时安静。
我扯开衣襟,心口的九瓣金莲在雪地里亮得刺眼——那是被玄冥神掌冻穿心肺时烧出来的,被灭绝师太的倚天剑劈过,被波斯三使的圣火焚过,每一片花瓣都浸着血。
“这火,烧过昆仑的雪,煮过江湖的刀,救过万人命。”我指着影无忌,声音震得屋檐的雪簌簌往下落,“你说你仁善,可你救过谁?你送过药吗?你被人踹过车轮、骂过‘送餐迟到’吗?你挨过饿,懂过穷,护过被地痞欺负的小乞丐吗?!”
影无忌的指尖在发抖。
他盯着我心口的金莲,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裂痕:“我……读过《金刚经》,学过……”
“那是经!”我打断他,“我送过外卖的命,比你念的经真!真正的张无忌,不是没犯过错,而是明知会痛,还敢伸手!”
“妖言惑众!”玉真子从人群里窜出来,他鬓角的白发沾着雪,手里的道德锁链泛着冷光。
那锁链我认得,是当年他被逐出师门时,张三丰真人用《道德经》真迹炼的,专锁有妄念的修者。
我没躲。
心火莲的热流顺着指尖渗进青石板,武当地脉突然发出嗡鸣——那声音像古钟,又像地底下埋了千年的琴。
跪坐的武当弟子们突然惊呼,我看见他们掌心浮出淡金色的九阳纹,真气正顺着纹路往地下钻,和我的心火连成一片。
影无忌突然捂住胸口,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张了张嘴,声音却不是他的,带着点气若游丝的哽咽:“无忌……救我……”
是周芷若!
我浑身的血都涌到头顶。
影无忌的眼眶里滚出泪来,那泪是蓝色的,沾在雪地上滋滋冒烟——是命灯的火油。
我想去抓他,可心火莲突然一暗,丹田处像被挖走了块肉。
回溯之力……彻底没了。
影无忌踉跄后退,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锦袍上:“原来……痛是这样的。”他抬手按在眉心,一道暗金色的光从指缝里钻出来,像条小蛇往他天灵盖里钻——那气息我熟,是静玄师太的残念,带着峨眉山的冷香和《灭绝心经》的腥气。
“小心!”赵敏拽我往旁一躲,头顶瓦片“咔嚓”一声碎了。
我抬头,紫霄宫的飞檐上凝着道黑影,像团化不开的墨。
风卷着雪吹过去,那影子晃了晃,露出半张青灰的脸——是静玄!
她手里攥着片血糊糊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像是……师徒契约残片。
“张教主。”影无忌突然抬头看我,他眼里的光变得浑浊,却多了几分活气,“你说得对。痛……或许不是坏事。”
我盯着飞檐上的黑影,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铁。
雪还在下,可我分明闻到了血的味道——这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