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川那句“傅长官这是什么意思”问得不轻不重，压在指挥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位国民党少校赵瑞雪身上。
赵瑞雪站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诚恳：“张司令员，关政委，萧参谋长，敝长官傅将军的意思很简单：抗日救国，匹夫有责，冈村宁次宁次此次‘铁壁合围’，野心勃勃，不仅针对贵部，更是企图一举荡平我华北抗日力量，其兵锋所指，迟早亦会危及我绥远、五原，唇亡齿寒的道理，傅将军深以为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军事地图，继续说道：“日前，我部侦悉鬼子华北方面军异常调动，尤其大同方向兵力空虚，冈村宁次亲率精锐南下，傅将军判断此乃良机，既可围魏救赵，缓解贵部压力，亦可趁虚而入，打击日寇，扩大我绥远抗战之影响，故特命安春山团长率骑兵两个团，星夜驰骋，突袭鬼子侧后。临行前，傅将军特意交代：若遇贵部，当以友军相待，尽力协同。”
话说的漂亮，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抗日的共同立场，也隐含了傅部自身战略利益的考量。
关政委和萧参谋长对视一眼，都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张百川。
张百川脸上看不出喜怒，沉默了几秒钟，忽然问道：“赵参谋，安团长现在何处？兵力几何？弹药补给情况如何？接下来有何具体打算？”
问题直接而具体，跳过了所有外交辞令，直指军事核心。
赵瑞雪显然有备而来，立刻回答：“安团长目前正率部在鬼子后勤线附近机动游击，吸引牵制敌军。我部实有骑兵约两千二百余骑，装备骑步枪、马刀及少量轻机枪，迫击炮四门，弹药尚可支撑一场高强度战斗，但缺乏重武器和持续补给。安团长命我前来，一是通报敌情，我部发现冈村宁次后续主力约一个半联队正加速南下，其先头部队虽遭重创，但整体实力犹存；二则是希望与贵部建立联络，商讨下一步协同作战方案。安团长建议，或可东西对进，进一步搅乱鬼子部署，迫其退兵。”
东西对进？张百川目光微闪。这安春山胃口不小，胆子也大。
萧参谋长插话问道：“赵参谋，贵部如此深入敌后，通讯联络如何保障？与傅长官那里……”
赵瑞雪苦笑一下：“不瞒参谋长，电台只有一部，功率有限，与五原总部联络已时断时续。目前主要靠骑兵传令。安团长授权我临机决断，配合贵部行动。”
这意味着，眼前的协同，更多是前线将领的自作主张，傅作义的态度可能暧昧，风险与机遇并存，张百川看向关政委和萧参谋长，用眼神征询他们的意见。
关政委沉吟道：“傅作义将军抗日态度是坚决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其部在此关键时刻伸出援手，于情于理，我们都应欢迎。只是……”他话锋一转，“协同作战，细节至关重要，尤其涉及两军配合，默契、信任缺一不可。”
萧参谋长补充道：“确实，赵参谋，贵部骁勇，突然一击效果显着。但冈村宁次非易与之辈，一旦反应过来，必定疯狂报复，下一步协同，需有周详计划，否则恐被其逐个击破。贵部孤军深入，补给困难，久战非宜。”
赵瑞雪点头：“两位长官所言极是。临来时，安团长也嘱咐，一切行动，听从张司令员协调安排，我部愿充当诱饵或偏师，牵制迷惑敌军，为主力创造战机。”姿态放得很低。
张百川听完，心里快速盘算，傅部骑兵的出现，是天赐良机，但也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能彻底粉碎冈村宁次的攻势；用不好，或者对方另有所图，后果不堪设想。但眼下战局危急，容不得太多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好，赵参谋，感谢傅长官和安团长的深明大义，客套话不多说，既然都是为了打鬼子，我张百川代表晋西北军区，欢迎友军相助，时间紧迫，我说说我的想法，你看是否可行，再尽快通知安团长。”
他走到地图前，赵瑞雪立刻跟上：“冈村宁次主力即将压上，北线压力依然巨大。我的计划是：请安团长所部继续发挥骑兵机动优势，不要与敌主力纠缠。你们向西向北运动，做出迂回包抄大同，甚至威胁其平绥铁路线的姿态，冈村宁次后方遇袭已慌，若觉老巢堪忧，必不敢全力南压，此乃攻其必救，”
赵瑞雪眼睛一亮：“虚张声势，围魏救赵？妙，此计正合我骑兵所长，”
张百川继续道：“与此同时，我北线主力将依托现有阵地，顽强阻击南下鬼子主力，挫其锐气。而我东线获胜之部队，正兼程赶来。待其一到……”他的手指狠狠点在鬼子预计进攻路线上：“我将集中所有兵力，在此区域，对疲惫之敌发起一场决定性的反击，届时，若安团长能适时从北面或西面侧击敌军，或断其退路，则冈村宁次此路大军，必遭重创，”
一个大胆的围歼计划雏形，已然浮现，
赵瑞雪听得心潮澎湃，但也不乏谨慎：“司令员此计甚伟，但我部兵力有限，恐难以担当正面阻截重任……”
“不需要你们正面阻截，”张百川断然道：“你们的任务就是游弋在外线，像狼一样盯着冈村宁次，让他寝食难安，分散他的兵力和注意力，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具体的作战细节，我们可以通过你建立的联络通道随时沟通。”
赵瑞雪再无犹豫，立正道：“是，我立刻将司令员的计划回报安团长，我相信安团长一定会全力配合，”
“好，事不宜迟，通讯员，给赵参谋准备快马和干粮，”张百川雷厉风行，赵瑞雪敬礼，匆匆离去。
指挥部里暂时安静下来。关政委看着张百川，语气带着一丝担忧：“司令员，计划是不是太冒险了？把一部分希望寄托在一支陌生的国民党部队身上……”
萧参谋长也道：“是啊，傅作义虽抗日，但终究非我同志。万一他们见好就收，或者……”
张百川目光深邃，缓缓道：“政委，参谋长，你们的担心我都明白。但打仗，有时候就得冒点险，傅作义和蒋介石不一样，他更看重实际地盘和利益，在山西、绥远这块地界上，鬼子是他共同的敌人。帮我们，某种程度上也是帮他自己。至少现阶段，我们有合作的基础。”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至于担心他们不出力？没关系，我们自己的计划照常进行，有没有他们侧击，这一仗，我们都要争取打赢，他们若来，是锦上添花，加速胜利；他们若不来，我们也要靠自己砸碎冈村宁次的牙，告诉部队，别指望别人，咱们靠自己，”
这话说得硬气，关政委和萧参谋长脸上的忧色稍褪。
“报告，”又一通讯兵冲入：“北线急电，鬼子主力先头部队已与我阻击部队全面交火，攻势极其凶猛，徐旅长报告，敌军炮火准备异常猛烈，且有大量坦克助阵，一线阵地多处被突破，战斗异常残酷，徐旅长请求指示，”
恶战已经开始，冈村宁次宁次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
张百川脸上肌肉绷紧，厉声道：“告诉老徐，没有指示，只有命令，一步不退，就是把血流干，也要把鬼子钉在阵地上，援军正在路上，就算天塌下来，也得给我顶住，”
他转向萧参谋长：“立刻电令许达、彭辉，加快速度，跑起来，告诉他们，北线的兄弟在用命给他们争取时间，”
指挥部气氛再次拉到极致。张百川走到指挥部门口，望着北面喃喃道：“冈村宁次你的主力终于来了。那就看看是你的‘铁壁’硬，还是我晋西北军区的骨头硬，”
他回头对关政委和萧参谋长道：“政委，参谋长，咱们也该动动了。前指再向前移，移到离老徐指挥部五里的地方，我要第一时间听到前方的声音，”
关政委一惊：“司令员，太危险了，”
张百川一摆手：“指挥官不在前线，怎么打胜仗？就这么定了，另外……”
“给咱们的‘友军’安团长，也发一份‘战况通报’，就说我部正与鬼子主力浴血奋战，战况胶着，但决心与阵地共存亡，请友军伺机予以支援。措辞委婉点，但要把情况说得足够危急。”
萧参谋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司令员，你这是……要试试他们的诚意？”
张百川淡淡道：“既是试试诚意，也是再加一把火。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看看这位安团长，到底有多大魄力。”
命令发出，指挥部再次忙碌起来，准备转移。所有人都知道，决定晋西北命运的总决战，已经全面爆发。而那张刚刚拉开的合作之网，究竟能网住多大的鱼，还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