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夹击之下,原本围攻的敌军,特别是那些杂牌和冲着悬赏来的亡命徒,首先扛不住了,开始溃散。但薛岳的那个德械团,确实精锐,虽然腹背受敌,却依旧死战不退,试图重新组织防线,阻断红军内外汇合。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机枪扫倒一片,立刻又有人填上来。手榴弹在人群中爆炸,残肢断臂横飞。白刃战在各个角落上演,吼声、惨叫声、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李铮带着直属队,像一把尖刀,不顾一切地朝着枪声最密集的中心猛插,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司令员,
终于,在一处几乎被尸体填满的街道拐角,他看到了那个被几个警卫员死死护在中间、正端着刺刀和一个敌军军官搏杀的身影,
“司令员,”李铮眼睛瞬间红了,端起冲锋枪就是一个扫射,撂倒了张百川身边的几个敌人,冲了过去。
张百川一刺刀捅翻了对手,喘着粗气回头,看到李铮,咧了咧干裂的嘴唇:“妈的……再来晚点……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别废话,快走,我断后,”李铮一把拉住他,对着周围吼道,“向西北方向突围,快,”
汇合后的部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在李铮带来的生力军掩护下,拼命朝着敌军结合部的薄弱点冲杀。
德械团虽然精锐,但毕竟陷入混战,无法有效发挥火力优势,眼看红军要突围,指挥官气得连连怒吼,却也无法瞬间扭转战局。
独立军团残部,硬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了龙潭镇,一头扎进黑暗的山林之中。
身后的枪声渐渐稀疏,只剩下敌人懊恼的射击声和镇子里冲天的火光。
队伍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直到听不见任何追兵的声音,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清点人数,一片惨淡。二师伤亡过半,干部损失惨重。主力一、三师在救援过程中也付出了不小代价。缴获的物资几乎丢光,弹药再次告急。
劫后余生的战士们或坐或躺,默默包扎着伤口,气氛压抑得可怕。
何万山一屁股瘫在张百川旁边,撕开破烂的衣袖,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警卫员赶紧给他上药,他疼得龇牙咧嘴,却闷声不吭。
张百川看着眼前这支伤痕累累、几乎打残了的队伍,心像刀绞一样。这是他起家的老底子,这一仗,差点全赔进去。
李铮走过来,声音低沉:“司令员,暂时安全了。但损失……很大。”
陈云峰看着士气低落的部队,忧心忡忡:“必须尽快休整,补充,稳定情绪。”
张百川点点头,刚想说什么,负责电台的林风又一次脚步踉跄地跑了过来。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任何血色,手里捏着的电文纸抖得厉害。
“司……司令员……政委……参谋长……”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刚收到……中央转来的……绝密急电……”
几人心里同时一咯噔。又出什么事了?
林风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念出来:“湘鄂西……红二、六军团主力……在转移途中……遭敌重兵伏击……损失……损失惨重……贺老总……贺老总下落不明……总部……可能……可能被打散了……”
“什么?,”
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爆开,张百川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李铮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何万山忘了疼痛,张大了嘴巴。老徐手里的药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陈云峰身子晃了晃,扶住了旁边的树。
贺老总?总部?被打散了?
这消息比龙潭的血战、比老蒋的悬赏更加致命,他们一路奋战,吸引敌人,就是为了策应主力,现在主力……没了?
最大的依靠和指望,突然消失了。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的每一个人。
张百川稳住身形,脸色惨白得像纸,他看着周围一张张震惊、无措、绝望的脸,又望向南方那无尽黑暗的山峦,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路,仿佛瞬间被彻底的黑暗吞噬。
那消息像个无声的炸雷,把刚逃出生天的一群人全震懵了。篝火噼啪响着,映着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没人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偶尔压不住的抽泣声。
何万山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像没感觉一样,眼睛直勾勾盯着跳动的火苗,喃喃道:“贺老总……总部……没了?这……这他娘的还打个卵……”
老徐瘫坐在一旁,眼镜片上蒙了一层灰,也忘了擦,嘴里反复嘀咕:“怎么可能……怎么会……”
连一向冷静的李铮,也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陈云峰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想稳住心神,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他看向被李铮扶住、脸色惨白如纸的张百川:“司令员……这消息……未必准确……也许是敌人放出的谣言……”
张百川一挥手打断了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中央转来的,不可能是假的?,”
他挣脱李铮的手,踉跄一步,环视着周围死气沉沉的队伍,看着那些曾经嗷嗷叫、现在却像被抽了脊梁骨的战士们,一股火窜上脑门。
“都他妈给我抬起头来,”他突然吼道,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有些变形,却异常刺耳,“哭丧呢?啊?天塌下来了?贺老总不在,总部打散了,咱们独立军团就他娘的不过了?就等着敌人来砍脑袋了?,”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驳壳枪,狠狠砸在旁边一棵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看看你们这副熊样,龙潭的血白流了?死去的弟兄白死了?,咱们从湘江边杀出来,一路被围追堵截,死里逃生多少回了?哪一次不是从绝境里杀出来的?,啊?,”
他喘着粗气,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主力没了,咱们就不是红军了?咱们手里的枪是烧火棍?咱们这万把号人,就是吃干饭的?,”
“我告诉你们,”他指着南方,那是敌人重兵云集的方向,也是前途未卜的黑暗,“只要咱们还有一个人,还有一口气,就得打下去,为死去的弟兄打,为根据地的老百姓打,为他娘的革命打,”
“贺老总说不定正带着人在哪个山沟里跟敌人绕圈子呢,咱们在这儿怂了,垮了,对得起谁?,”
他这番近乎咆哮的怒吼,像一阵狂风,吹散了部分压抑的绝望,点燃了残存的血性。
何万山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不顾伤口崩裂,嘶声吼道:“司令员说得对,怕个卵,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跟狗日的干到底,”
“干到底,”
“为贺老总报仇,”
零星的口号声开始响起,逐渐汇聚成一片低沉的怒吼。战士们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狠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