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所有眼睛都看向张百川,等他下命令打还是撤?眼前是肉包子也可能是滚油锅。
何万山急得嘴张了几次又闭上。老徐喉结上下滚动,李铮和陈云峰屏着呼吸,等那一声决断。
张百川眼神在后勤站和身后山林间来回刮了几遍,妈的,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窝里可能揣着个雷,这仗打得真他娘的憋屈。
但他是谁?他是从湘江边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张百川,是让老蒋悬赏一个上将人头得红军将领,疑心归疑心,怕死就不带兵了,
“打,”
“我倒要看看,是他娘的陷阱硬,还是我的牙口硬,按原计划,一师主攻,二师策应,三师和直属队给我看住两边退路,防备狗日的援兵,动作要快,抢了东西立刻烧,烧完立刻撤,绝不恋战,”
“是,”何万山嗷一嗓子就蹦起来,扭头就去集结队伍。
命令传下去,攻击出乎意料地顺利,留守后勤站的敌军几乎没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被红军战士淹没了,仓库大门被炸药轰开,里面堆积的粮食、弹药、被服再次让战士们红了眼。
“搬,快搬,”
“点火,烧掉搬不走的,”
“注意警戒,”
场面火热却有序,张百川站在一处制高点,举着望远镜,心却一直悬在嗓子眼,不停扫视着四周远方的地平线。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心慌。
李铮快步走过来,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更加凝重:“司令员,不太对劲。”
“怎么?”
“留守敌军的抵抗意志很弱,几乎一触即溃,像是早就准备放弃这里。而且,仓库里物资虽多,但种类比较杂,不像核心后勤站该有的储备,倒像是个……临时凑出来的诱饵。”
张百川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预感似乎正在被证实。
就在这时,负责侧翼警戒的通讯兵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声音都变了调:“报告,西面、北面发现大量敌军,正高速向我合围,兵力……兵力远超预计,打的是中央军主力旗号,”
“妈的,果然是圈套,”何万山刚好扛着一箱子弹跑过,闻言破口大骂。
张百川脸色铁青,却异常冷静:“慌什么,早就料到了,命令部队,按预定撤退方案,交替掩护,向南突围,把搬不动的全给我炸了,”
撤退的军号响起。刚刚还在兴奋搬运的战士们立刻扔下物资,迅速集结,组成战斗队形,向着南面预定路线冲去。
然而,敌人显然也预判了他们的撤退方向,南面原本“空虚”的地带,突然冒出了大量敌军,依托有利地形,构建了坚固的阻击阵地,子弹像泼水一样打过来,冲在最前面的战士瞬间倒下一片,
“司令员,南面堵死了,冲不过去,”一个满脸是血的营长嘶吼着报告。
“东面,试试东面,”李铮急道。
但东面很快也传来噩耗,同样出现了重兵阻击,
部队被彻底合围了,敌人根本不是什么分兵去追那三路虚兵,而是将计就计,暗中调动了更多兵力,织了一张更大的网,等的就是他们全部主力撞进来。
炮弹开始呼啸着落下,在人群中炸开一团团血雾。敌军从三面发起了凶狠的进攻,试图将他们彻底压缩、歼灭。
“顶住,给我顶住,”张百川抢过一挺机枪,疯狂地向冲上来的敌军扫射,吼声压过了爆炸声:“何万山,带人给我把左翼那个高地夺下来,建立支撑点,”
“老徐,组织所有能拿枪的人,包括伤员,构筑环形防线,”
“政委,鼓舞士气,告诉同志们,我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那么容易死。”
绝境之中,部队爆发出惊人的韧性,战士们依托地形,死战不退。每一个弹坑,每一块石头都成了争夺的焦点。白刃战随处可见,吼杀声、惨叫声、爆炸声混成一片。
伤亡急剧增加。张百川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战士,心如刀绞。这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老兵啊,
必须突围,不惜一切代价,他红着眼睛对李铮吼道:“老李,集中所有迫击炮,给我轰击南面敌军指挥部方向,把所有烟雾弹都打出去,制造混乱。”
“何万山,别夺高地了,带上你的敢死队,跟着炮火烟雾,给我往南面冲,撕开个口子,”
“其余人,跟进突围,”
最后的血战开始了,迫击炮弹带着尖啸砸向敌军纵深,烟雾弹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烟雾,何万山举着大刀,吼叫着带领敢死队,像一把尖刀插向烟雾弥漫的敌军阵地,
惨烈,每一步都踩着尸体,敢死队几乎全部打光,何万山也身中数弹,被拖下来时已成血人。
但就用这巨大的牺牲,南面的敌军防线终于被撕开了一个短暂的口子,
“冲啊,”张百川亲自带队,发起了决死冲锋,
部队从这个狭窄的口子硬挤了出去,身后,是死死断后、注定无法生还的掩护部队……
冲出包围圈,一路狂奔二十里,直到听不见追兵的枪声,队伍才敢停下来。清点人数,一片惨淡。伤亡近四分之一,骨干老兵损失尤其惨重,缴获的物资几乎丢光,弹药再次消耗殆尽。
残阳如血,照着这支伤痕累累、几乎被打残的队伍。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张百川看着眼前这一切,牙齿咬得嘴唇出血。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中了敌人的连环套,赔上了这么多兄弟的命,
“司令员……现在……怎么办?”老徐声音沙哑,带着绝望。
张百川还没回答,林风又一次脚步踉跄地跑来,这次,他手里没有电文纸,脸色却比任何一次都要难看,甚至带着一种见了鬼似的惊恐。
“司……司令员……”他声音发颤,几乎说不成句,“刚……刚才打扫战场……从……从一个牺牲的敌军军官身上……搜到……搜到这个……”
他递过来的,是一个被血浸透大半的皮质笔记本。
张百川接过,烦躁地翻开。前面是一些普通的作战记录。直到中间一页,几行匆匆写就、似乎怕忘记而记录的潦草字迹,像毒针一样刺进他的眼睛:
“……‘灰蛇’密报:敌首张部,疑用反间,假意分兵,实欲南击我后勤点……已将计就计,重兵设伏……此番必竟全功……”
“灰蛇”?,
又一个代号,
不是“穿山甲”,是“灰蛇”,
这个代号,他从未听说过,但笔记本上的日期,赫然就是他们放走那个俘虏、制定反间计之后不久,
笔记本从张百川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泥地里。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内鬼真的存在,不是“穿山甲”,是另一个更深、更隐蔽的“灰蛇”,这个潜伏在他核心内部的鬼,不仅识破了他的反间计,还将计就计,几乎将整个独立军团送入地狱。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