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站在一旁,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他宁愿相信这是陈墨散布的谣言。
五万八旗精锐?那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足以横扫天下的力量!
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飘飘的没了?
然而,封锁消息的命令刚刚下达,一些本不该出现在应天府的东西,却在黑市中开始流通。
从冀北回来的墨商,将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满清腰刀、饰品带回了应天府。
一个墨门走南闯北的侠客,对围观百姓小声介绍道。
“各位看官,这可是鞑子英亲王的帅旗!是从阿济格帅帐里弄来的!”
“这要是铺在门口当个地毯,可不是一般的有面子!”
“还有这腰刀!大伙看看,定也是亲王之物,你瞅瞅这上面的宝石,说不定是豫亲王的佩刀呢!”
墨门成员们说的唾沫横飞,百姓们听得连连喝彩。
黑市里流通的每一件满清物件,都是打在弘光朝廷脸上的一记耳光。
流言有了证据,那便是事实!
马士英已经气到浑身发抖。
“反了!反了!传令下去……凡是售卖满清之物者,按通敌之罪斩立决!”
还没等他的命令传出府门,一个亲信一路慌张的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我看到黄得功、刘良佐二位将军的亲兵,在黑市买清兵的腰刀呢!”
马士英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连江北四镇的人都知道这些事情了,那这消息,封不封锁还有意义吗?
这么大的消息,已经不是他想拦,就能拦得住的了。
之前编造的清国公谎言,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也成了整个江南士林的笑柄。
深夜,马士英书房里,漆黑一片。
他独自坐在桌前,眼神空洞。
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像梦魇一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想起了刑部大牢那一夜。
那些凭空出现的黑衣人,还有那柄插在自己床前的匕首。
陈墨在他心中的形象,从一个拥兵自重的权臣。
逐渐变成一个他不愿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天降魔神。
对陈墨的恐惧,已然达到顶峰并一点一点吞噬他的理智。
与此同时,江南士林的反应,远比马士英想象中的还要剧烈。
东林党人士,纷纷从各地赶来,聚集在钱谦益的府邸。
书房内,史可法那封《讨伪朝檄文》被众人传阅。
之前,他们还觉得史可法此举过于激进。
甚至有投靠逆贼的嫌疑。
现在看来,史可法的每一步行动,都充满了惊人的先见之明。
一个老者抚须长叹,眼中满是敬佩。
“史大人真乃我辈楷模,早就看透了弘光伪朝的腐朽,看透了定国公才是匡扶社稷的唯一希望!”
另外几人也纷纷赞同道。
“是啊,我等起初真是愚钝,险些误了大事!史大人随定国公而去,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啊!”
“如今看来,史大人哪里是蒙冤的忠义,分明是我等的指路明灯!”
史可法的地位,在一夜之间,被江南士林封神。
他投奔陈墨的行为,也被解读为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的壮举。
军心的动摇,比士林更快,也更直接。
庐州,黄得功府邸。
他手持长枪,正在院中练习枪法,只是威猛的枪法,此时却透着一丝慌乱。
一旁的亲信副将,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黄得功收起长枪,沉声问道。
“说吧,最近又有为什么传言!”
那副将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
“将军,弟兄们都在说……”
“他们说……咱们跟着应天府那帮子酒囊饭蛋,去跟一个打鞑子的神将拼命,这不是迂腐叛国吗?”
“混账!”
黄得功怒喝一声。
手中的长枪重重砸在地上。
他戎马一生,与鞑子交手数次,深知八旗鞑子的厉害。
陈墨能打的鞑子仓皇跑路,单就这份战力,就足以让他恐惧。
更何况,这副将说的不错。
鞑子在江南烧杀抢掠,陈墨是抗清神将,和他作对,的确无法自圆其说。
“将军,咱们都三个月没发军饷了……”
副将的声音很小,但却砸的黄得功哑口无言。
他想起马士英许下的各种未兑现的承诺,想起弘光帝那荒淫无度的作风。
一股无力之感传遍全身。
自己到底是在为怎样的一个朝廷卖命!?
自己坚守的忠义,又到底是不是一个笑话?!
马士英的府邸护卫数量,又增加了三倍。
他的卧房,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即便如此,依旧是辗转难眠。
这几日,十几个大臣,要么告老还乡,要么告病请辞。
他知道,大势已去。
他精心构建的弘光朝廷,还没等陈墨打过来,就已经开始崩塌了。
第二天一早,阮大铖便被叫到了首辅府邸。
看着马士英憔悴不堪的面容和眼中的血丝,阮大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马大人,您这是?”
马士英直接挥手打断他虚伪的客套,声音阴冷。
“阮先生,我怀疑,这应天府,混入了大量北方奸细!”
“他们散布谣言,扰乱民心,意图颠覆我朝!”
阮大铖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大人所言极是,所谓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那史可法的余党,还有那些心向北方的东林党、复社人士,都是这妖孽的根源!”
“若不把他们连根拔起,我等危矣!”
马士英死死盯着阮大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最终,他缓缓点点头。
“阮先生,此事,便交给你去办!”
“凡是与北方逆党有牵连者,一律拿下,严加审问!”
“若有反抗……”
“格杀勿论!”
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开幕。
马士英心里清楚,自己一定在陈墨的监视之中。
借阮大铖之手制造混乱,好撇清自己的关系。
也给自己争取时间,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打发走阮大铖,马士英马不停蹄赶往皇宫。
他以肃清陈墨奸细,清查史可法余党为名,向弘光帝讨了一道圣旨。
有了圣旨,
阮大铖开始在朝中和整个江南士林,展开了一场疯狂的清洗。
一时间,应天府内,人人自危。
那些曾经和史可法有过交往的官员,或者说过任何对弘光朝廷不利言论的士子。
全都被打为乱党。
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沾上一点嫌弃,便不由分说,直接下狱。
并以筹措北伐军饷为由,将他们的家产尽数抄没。
实际上,这些家产,大半都流入了马、阮二人的腰包。
马士英乐得其成,一旦南明这艘大船沉没。
他便可以带着万贯家财远走高飞。
留着阮大铖当替死鬼。
阮大铖像是找到了多年怨气的宣泄口。
甚至连夜写了一份长长的“复仇”名单。
几乎囊括了所有曾经的罪过他,或是与复社、东林党有关联的文人。
“周御史,当年你在酒楼,酒后作诗嘲讽本官,还记得吧!”
“你可曾想过,你会有今天?”
阮大铖把玩着手中刚从周御史家里抄来的一块玉佩,阴恻恻的笑着问道。
“去,告诉刑部的人,别让他死的太舒服!”
“我要叫他知道,得罪了我,那便是生不如死!”
阮大铖的报复,丝毫不加任何掩饰,每一个被他打入大牢的人,都是他曾经咬牙切齿的存在。
他享受这种复仇的快感,更是在这份快感中,渐渐迷失了自我。
马士英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阮大铖,正是他需要的,那条为他背负骂名的,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