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这边，他被两个李自成的亲兵架着，粗暴的扔出了皇极殿。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那声巨响，彻底隔绝了他心里对李自成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那个曾经和他彻夜长谈，誓要为天下百姓闯一条活路的闯王，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走出宫门，地狱就在眼前。
脚下踩的，是混着血迹的尘土。
空气中更是弥漫着焦糊味，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眼前的景象，说是人间炼狱一点不为过。
曾经引以为傲的军队，正在用最残暴的方式，毁灭他们曾经发誓要保护的一切。
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跟着街上奔逃的人群，盲目的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尖叫和哀嚎声，似乎在逐渐减弱。
他抬起头，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排身披玄色铠甲的士兵，在街道上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百姓们纷纷朝他们奔去，只要来到玄甲兵的身后，他们就会放松身体，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一个小女孩，哇哇哭着奔向玄甲兵，就在她脚下一滑，即将摔倒的时候，玄甲兵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住，抱了起来。
小女孩的母亲，看到玄甲兵的行为，却丝毫没有惊慌，只是一边鞠躬，一边接过孩子。
“谢谢阿叔……”
小女孩冲着玄甲兵甜甜一笑，眼中的泪痕，还挂在脸上。
玄甲兵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朝她点了点头。
那小女孩开心的冲着母亲小声说道。
“阿叔冲我笑了……阿叔冲我笑呢……”
李岩如同被施展了定身咒，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就是他们口中，陈墨的妖兵？
这！才是军队该有的样子。
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景象！
一股莫名的动力，牵引着他，不由自主的跟着百姓，走进了那道黑色的人墙。
眼前的景象，恍若隔世。
身后，是李自成亲手制造的人间炼狱，可眼前，像是废墟之上的一片希望之土。
街道虽然不宽，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没有垃圾。
一个临时粥棚前，逃来的百姓，正规规矩矩排着队，没有人争抢，几个身穿布衣的妇人，正为每个人盛粥。
另一个角落里，一个貌如天仙的女子，正带着几名宫女，为那些受伤的妇女和孩子包扎伤口。
更让他震惊的是，有几个身着明朝官服的文人，正拿着笔和册子，进行人员信息登记，并询问他们遇到的困难。
那些百姓，起初还有些畏缩，但说出自己的困难后，官员们都会告诉他们如何能够解决。
这里没有山珍海味，也没有金银财宝，但这里有秩序，有最基本的安全，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百姓，活的有尊严。
李岩继续往里走，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南新仓围墙之下。
“来者何人？！”
两个守门的玄甲兵，手中的长矛交叉，挡住了他的去路，声音虽然冰冷，但却没有杀意。
李岩张了张嘴，竟下意识报出真实身份。
“大顺，李岩。”
就在他以为，对方一定会拔刀相向的时候，那两个玄甲兵，却收起了长矛，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家主上想要见见先生，不知先生可否赏脸一叙？”
没想到，对方竟对自己这般客气？
李岩点点头，他也想见见这个大顺口中，心狠手辣的陈墨，到底是什么样子。
陈墨就站在南新仓的城楼上，在这个地方，能看到京城现在的情况。
李岩被带上城楼，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年轻人，他一身灰色劲装，负手而立，背影看起来透着无尽的孤寂，却又无比强大。
陈墨缓缓转身，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握手，看到对方惊诧的眼神后，又改为抱拳。
“李将军怎么会到我南新仓来？和李自成闹翻了？”
陈墨一句话戳破李岩目前的处境，没有给他留半分面子。
从李岩被架出皇极殿，扔在大门口开始，陈墨就已经知晓了他的情况，但对他会出现在南新仓，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
李岩下意识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短刀，苦笑一声。
“陈将军既然知道我是大顺将领，还敢让我上来和你独处？难道不怕我和闯王演苦肉计，来刺杀你？”
陈墨笑了笑，脸上挂着无比的自信。
他自信只要李岩有任何不轨的动作，不远处隐藏的夜不收，能在第一时间将李岩制服。
当然，更重要的是，陈墨有心收服李岩，他是大顺阵营里少有的理想主义者，也是少有具备全局视野的谋士。
他若是继续留在李自成身边，最后的下场，难逃一死。
“我相信李将军是个有理想的人，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后，不会对我下杀手！”
陈墨的目光从李岩身上移开，看向远处燃烧的火光。
“因为我知道，李将军袖中的刀，不是为我准备的，他本该指向这世间的不公，指向让百姓流离失所的根源。只是现在的你，迷路了，找不到方向。”
李岩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颤，他抬起头，震惊的看向陈墨。
迷路？
他从未想过，第一个看透他内心挣扎的，竟是这个名义上的敌人。
“陈将军，倒是看得起我这个丧家之犬。”
李岩苦笑着摇摇头，话里充满了自嘲。
“丧家之犬？”
陈墨摇了摇头，走到李岩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向以南新仓占领区为分界线，却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李将军心有猛虎，只不过被现实，折断了利爪。”
“李自成坐上了龙椅，却正在亲手毁掉他曾经奋斗的一切，他其实已经输了，输给了自己心中对权势的贪恋。”
“而南新仓，这里的百姓，至少能活下去，能被当成人来看待。”
陈墨并没有和李岩谈招降，也没有和他谈兵法，更没有炫耀自己的武力。
“先生心中所想，是让这天下的百姓，能挺起腰杆，活得像个人，我说的，可对？”
李岩有些晃神，他这一生，还未有人如此懂他，李自成也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出谋划策的军师，从未真正懂他到底想要什么。
陈墨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他看向远方。
“但先生的理想，还不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