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姐听着玄烨语气中的冷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开口求情。她自己也分不清,这求情究竟是为了维护玄烨与前朝的平衡,还是对昔日一同入宫、也曾有过笑语的婉仪残存的一丝不忍。
殿内烛火微微摇曳,映得玄烨眉目愈发深邃凛冽,却也照见圆姐苍白面容上那一抹不忍。
“皇上,”她声音微急,“婉仪姐姐她毕竟是明珠大人唯一的嫡出格格,您三思啊!若因后宫之事寒了老臣之心,动摇国本,岂非得不偿失?”
玄烨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心。他的指尖带着批阅奏折留下的薄茧,触在她肌肤上,有种粗粝的温柔:“你还在月子里,最忌忧思动气,何苦为了她这般激动?”他语气放缓,目光却依旧深沉,“她那般害你,你可知道朕得知消息时,心中是何等震怒?”
圆姐抓住他的手,眼神恳切地望着他:“臣妾不是为了她,臣妾是为了皇上您啊!明珠大人于朝中有大用,若因其女之事心生芥蒂,岂非因小失大?臣妾不忍见皇上为难。”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况且……臣妾与昭昭如今都平安无事,这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玄烨凝视她片刻,眼中冷意渐消,化为一丝复杂的感慨。他反手握紧她的手,终于松口:“罢了……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不取她性命。改日寻个由头,褫夺封号,将她送回本家,令其父严加管束便是。这宫里,是再也容不下她了。”
圆姐闻言,心下稍安,轻声道:“如此处置,既彰显了皇上仁德,也未彻底断了与她的情分,自是最好不过了。”
“只盼经此一事,她能幡然醒悟,明白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
玄烨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语气带着疼惜:“朕记得你刚入宫时,与她还算亲近。如今她加害于你,却要你为她求情,终究是委屈你了。”
圆姐摇摇头,露出一抹恬淡而通透的笑容:“臣妾不觉得委屈。能得皇上真心相待,常伴皇上左右,于臣妾而言已是最大的赏赐。”她望向窗外,目光悠远,“她既然被发还本家,那便是福薄,无缘伴驾。这其中的得失冷暖,自在人心,臣妾并不在意。”
玄烨被她这番话熨帖得心中舒坦,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看着昭意格格睡熟的可爱模样,这才起身离去。
玄烨走后,一直避在外间的瓜尔佳氏才走了进来,关切地问道:“皇上方才可透露了要如何处置叶赫那拉氏?”她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色,手中还端着一碗温热的补药。
圆姐将玄烨的决定轻声告知,接过药碗小口啜饮。
瓜尔佳氏听罢,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只是遣返本家?倒是便宜了她!”
她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面色凝重:“纽伦,你可知那日若不是发现得及时,你和昭昭会遭遇什么?她既然敢下此毒手,便是存了不死不休的心思!”
圆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怅然:“总归是一同入宫的情分……她或许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记得几分的。当年初入宫闱,举目无亲,也曾互相慰藉过。如今这般下场,于她那般心高气傲的人而言,已是极大的惩罚了。”
瓜尔佳氏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纽伦,你如今已是做了额娘的人,凡事总要多为昭昭考虑些。额涅说句你不爱听的,将她遣返本家,已是皇上莫大宽容了。斩草需除根,若是纵虎归山,他日她或其家族心怀怨恨,再行加害之举,你可能时时刻刻防得住?”
圆姐闻言,神色一凛,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额涅思虑的是……是女儿一时心软,想得简单了。”她伸手轻抚身旁女儿的襁褓,目光渐渐坚定,“为了昭昭,女儿确实不该心存侥幸。额涅教诲,女儿记下了。”
瓜尔佳氏见她听进去了,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方才春桃说,乾清宫那边传了话过来,你姑母递了牌子,明日进宫来探望你和小格格。”
圆姐脸上露出喜色:“真的?额涅也许久未曾见到姑母了吧?”
瓜尔佳氏点点头,感慨道:“是啊,眼瞅着快五年没见了。上次见,还是你入宫前。”她替圆姐掖了掖被角,“那时你还是个小姑娘模样,转眼都做额娘了。”
圆姐笑道:“那正好借此机会,额涅同姑母可以好生叙话。”
……
第二日清晨,永和宫早早便忙碌起来。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打扫庭院,更换殿内的鲜花,备好茶点,一切井然有序。
李佳祥青按规矩,需得先前往慈宁宫和寿康宫拜见太皇太后与太后。桑宁一大早就去了慈宁宫“尽孝心”,实则也是为了等着接祥青一同回永和宫。
永和宫这边,圆姐刚喂饱了昭意格格,听得门外传来动静和人声,知是祥青到了,便让春桃扶着自己起身候着。然而只见瓜尔佳氏引着祥青二人进来,却不见桑宁的身影。
圆姐不由疑惑道:“姑母来了!快请进。宁儿呢?她一大早就去慈宁宫候着,说是要接您一同回来的呀?”她目光望向门外,似在寻找那个活泼的身影。
祥青笑着上前,先规矩地行了礼,才解释道:“给娘娘请安。原是就要一同回来的,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瞧着宁儿欢喜,多留她说会儿话,吩咐我先过来,宁儿一会儿就回来了。”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旗装,外罩同色系坎肩,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显得端庄又不失身份。
圆姐这才放下心:“原来如此。姑母一路辛苦,快请坐下歇息。”她示意宫人看茶。
祥青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先走到床前,仔细端详着圆姐的气色,眼中满是关切:“纽伦辛苦了。瞧你这小脸瘦的,可得好好补补。”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这是国公爷刚得的官燕,最是滋补,正好给你调理身子。”她目光转向摇篮,顿时柔和下来,“听说咱们小格格生得极好,甚是水灵?”
圆姐被姑母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姑母快别这么瞧着我了。小丫头随了姑母您,一样的水灵动人。”
祥青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转头对瓜尔佳氏道:“大嫂你瞧瞧!咱们纽伦如今真是长大了,惯会打趣人了!嘴皮子越发利落了!”
瓜尔佳氏也笑着附和:“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咱们快坐着说话吧,让她好好躺着歇息。”
几人落座后,祥青的目光落在瓜尔佳氏的腿上,关切地问道:“大嫂这腿,我瞧着行动倒是便利了许多?”
瓜尔佳氏微微掀起袍角,露出那精钢与皮革制成的假肢:“红毛匠人特意打造的,牢牢箍在腿上,借力行走,倒是比单腿省力多了,也稳当不少。”她说着轻轻叩了叩假肢,发出清脆的声响,“如今走路若不细看,几乎与常人无异。”
祥青细细看了看,又问:“戴着可有什么不适?夏日里可闷热?”
瓜尔佳氏放下袍角,笑道:“除了比真腿沉些,刚开始不习惯,磨破了些皮肉,如今适应了,倒也还好。”她语气豁达,“总算能像个常人一般行走了,已是万幸。至少不必终日困于榻上,处处都要人搀扶。”
祥青闻言点头,眼中带着赞许:“大嫂总是这般想得开。若是换了别人,怕是终日以泪洗面了。”她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杯盖,“我这次进宫,还带了些辽东的特产,有些稀罕药材,正好给大嫂调理身子。”
殿内一时间其乐融融,姑嫂二人叙着家常,圆姐偶尔插话,目光不时飘向门外,期待着妹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