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作甚?”桑宁一听御前魏公公来了,霍然从书案旁起身,小脸上满是意外和紧张。圆姐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但面上却比桑宁镇定得多。她迅速将纷乱的思绪压下,低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福是祸,总得见了才知道。绯云,先将人请进来吧。”
绯云应声,快步跟着通传的小宫女出去。不多时,御前太监魏珠便躬身走了进来。桑宁和圆姐已从内室暖阁移步至正殿。
魏珠规规矩矩地甩袖打千行礼,声音恭敬:“奴才魏珠,给钮钴禄格格请安,给李格格请安。”
桑宁强作镇定,抬手虚扶:“魏公公快请起。许久不见公公了,敢问公公今日前来,有何事吩咐?”
魏珠站起身,垂手回话,目光却是落在圆姐身上:“回格格的话,奴才奉万岁爷口谕,来请李格格去趟乾清宫问话。”
“我?”圆姐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恭谨,向前一步确认道。
“正是。”魏珠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平稳无波。
圆姐迅速收敛心神,对着桑宁微微颔首:“宁儿,既是皇上召见,我先去了。你好生歇着。”她眼神传递着安抚。
桑宁眼中忧色难掩,但此刻也只能点头:“姐姐去吧,万事小心。”
圆姐不再多言,示意春桃跟上,随着魏珠走出了永和宫。
通往乾清宫的路,在圆姐脚下显得格外漫长。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宫道两旁红墙高耸,投下深长的阴影。圆姐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皇上为何单独召见她?
若是因为桑宁方才那几句关于固伦长公主的“口不择言”,那要传唤的也该是桑宁与她二人,何以独召她一人?难道是桑宁无心之言被哪个多嘴的宫人听见,报到御前,皇上要向她这个做姐姐的问罪?可这似乎又小题大做了些。除了这事,还能为何?承乾宫修缮?她只是协理,主理是婉仪和桑宁,就算要问,也不该只问她。琥珀的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死死按了下去,绝无可能!皇上怎会为一个寻常宫女如此兴师动众!
左思右想,毫无头绪。眼看乾清宫巍峨的殿宇已在眼前,圆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她脚步微顿,落后魏珠半步,脸上带着温和的探询,声音压得恰到好处:“魏公公……”
魏珠闻声侧首,脚步未停,脸上是惯常的恭敬笑容:“李主子有何吩咐?”
圆姐递了个眼色给紧跟在侧的春桃。春桃心领神会,动作极其自然又迅捷地,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魏珠垂在身侧的手里。
“公公辛苦引路。”圆姐声音温婉,“不知皇上此刻传召,所为何事?公公常在御前行走,可曾……听到一二风声?也好让本格格心里有个准备,莫要在御前失仪。”她语气恳切,带着恰到好处的示弱。
魏珠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掂了掂那荷包的分量,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但嘴上却依旧滴水不漏:“回娘娘的话,奴才就是个跑腿传话的,万岁爷的心意,奴才哪敢妄自揣测?更不敢妄言呐!”他官腔打得十足,脚步却是不停。
春桃见状,咬了咬牙,飞快地从自己鬓边取下一支做工精巧的素银镶珠簪子,趁着魏珠甩袖迈步的一个间隙,又极快地塞进了他另一只手里。
魏珠感觉手心再添一物,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了些。他左右飞快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娘娘折煞奴才了。不过……方才奴才在殿外当值,隐约听得万岁爷似乎提了一句,说娘娘您……知礼数,懂进退,当赏。想来……应是好事。娘娘放宽心便是。”他点到即止,说完便立刻恢复了目不斜视的引路前行姿态。
“多谢公公提点。”圆姐心中稍定,但“知礼数,懂进退”这几个字又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异样。这评价……从何而来?她最近做了什么值得皇上如此评价的事?
转眼已至乾清宫门前。魏珠在殿门外站定,躬身道:“娘娘请稍候,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很快,殿内出来一个更年轻些的小太监,眉眼间透着机灵,正是梁九功的徒弟梁顺。他对着圆姐躬身行礼,声音清亮:“格格,万岁爷宣您进去。请随奴才来。”
圆姐整了整衣襟袖口,深吸一口气,随着梁顺步入了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宫殿。殿内光线明亮,檀香混合着墨香的气息沉静肃穆。御案后,玄烨正埋首批阅奏折,朱笔在折子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淡淡一瞥。
梁顺引着圆姐在下首站定,垂手侍立。
玄烨似乎无暇理会,继续批阅着手中的奏章。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更漏滴水那几乎微不可闻的滴答声。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圆姐垂眸敛目,姿态恭谨地站着,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皇上这是在晾着她?还是真的被政务绊住?她不敢有丝毫异动,只能静静地等待。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圆姐感觉自己的腿脚都有些发僵了,御案后的帝王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合上了那本奏折。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下首恭立的圆姐,却并未直接对她说话,而是对侍立一旁的梁顺吩咐道:
“小顺子,去把你师傅叫来。”
“嗻!”梁顺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玄烨这才将目光正式投向圆姐,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坐那儿候着吧。”他抬手指了指御案右下首不远处的一张绣墩,“等梁九功来了再说。”
“臣妾谢皇上恩典。”圆姐心中惊疑更甚,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要等梁九功?但她面上不敢有丝毫表露,依言福身谢恩,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绣墩前,只挨着半边坐下,腰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依旧是恭谨守礼的姿态。
乾清宫的内殿再次陷入沉寂。玄烨不再看她,随手又拿起一本奏折翻阅起来。圆姐眼观鼻,鼻观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落在眼前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心中却是百转千回,等待着那不知是福是祸的未知宣判。梁九功……他来了,又会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