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突然眉头一皱,指着佟佳舒舒房里丫鬟梅香递上的清单,沉声道:“这... 佟佳福晋的这份清单里,有几样物件似乎不合规制呀。这翡翠琉璃盏,可是先帝年间江宁织造进献的贡品,内务府库里统共就三对儿。福晋娘家...当真是好本事。”
梅香结结巴巴地说:“赵总管明鉴,这...这是我们娘娘从家里带来的,并不知晓这不合规制啊。”杏红的汗巾子已绞出深深折痕。
唐嬷嬷堆起满脸笑褶,暗地里将沉甸甸的荷包往赵昌袖里送,:“赵公公,佟佳福晋初来乍到,哪里能识得这些规矩哟。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给记上档,往后让娘娘注意便是。”
话音未落,赵昌似是恼了,猛地一甩袖,那荷包便 “啪嗒” 一声落地,里头的金瓜子溅落满地,在青砖地上咕噜噜滚出细碎的金芒。
赵公公双手一摊:“嬷嬷这是要害死咱家!这可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只是这宫中规矩森严,若是上头知晓我擅自通融此事,恐怕我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喽。”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之时,忽听得门外环佩叮咚,紧接着竹帘哗啦一响,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了?赵谙达好大的官威呦。”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岚翠。
岚翠走进来,眼风似不经意地扫过满地狼藉:“怎么回事?”
赵公公见岚翠发问,赶忙满脸堆笑地趋前一步,腰弯得好似虾米一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昨儿万岁爷还夸钟粹宫掌事嬷嬷办事妥帖,怎么今儿倒让个物件儿绊住了?”
赵昌的身子愈发躬得低了:“岚翠姑娘有所不知,这可是贡品...”
岚翠却似没听见一般,径自拈起清单,对着雕花窗棂细细端详起来,腕间那只翡翠镯子碰在洒金笺上,发出玉磬般的清响。良久,她悠悠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到底是万岁爷母族。”
“要说这琉璃盏,倒让我想起件趣事——去年科尔沁献的八宝转心瓶,不也收在内务府暗格里?”
赵昌额角渗出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牙牌:“那是...那是等年节...”
岚翠打断他的话“既然是佟佳福晋不知情,且这翡翠琉璃盏确实稀罕。依我看,不妨将这盏儿也暂且收在内务府库房,等秋狝时万岁爷兴致好,还怕没由头赏回来?赵公公,您意下如何?”
赵公公听闻,忙不迭点头称是:“岚翠姑娘所言极是,实在是考虑周全,就按姑娘说的办。”
梅香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总算落了地,忙不迭地屈膝行礼,言辞恳切地谢过岚翠:“多谢岚翠姐姐仗义援手,奴婢和我们娘娘定会铭记于心。”说话间,她目光不经意扫过岚翠衣角,那用明黄绣线精心绣制的木芙蓉,听说是皇后近侍才许用的。
至此,登记诸事总算顺利办妥。唐嬷嬷带着丫头们,踏上了返回钟粹宫的路途。
唐嬷嬷带着丫头们回到钟粹宫,将内务府发生的事告知了佟佳舒舒。佟佳舒舒听闻,心中又羞又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本就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平日里自恃皇帝母家的身份,眼高于顶。此次因物件规制问题险些出丑,自觉颜面尽失。
待唐嬷嬷走后,她气鼓鼓地坐在妆台前,双眼死死地盯着菱花镜里自己那张涨红的脸:“好个刁奴!明日就让阿玛参他个监守自盗!”描金护甲却稳稳蘸着茉莉花油梳理鬓角。
“主子慎言!”梅香慌忙掩窗,“方才奴婢瞧着,那赵总管确是有几分公正的...”
“哼!我佟家的东西,哪轮得到他一个阉人在那儿说三道四!今儿个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而在钟粹宫的另一隅,圆姐正与桑私下议论此事。
圆姐手持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神色透着凝重:“佟佳舒舒这事儿透着古怪。内务府对规制之物向来监管严格,以她一贯的精明性子,怎会贸然将这等稀罕物件报上去?而且,你瞧那赵昌反应也过激了些。”
桑宁点头附和:“是啊,姐姐。绯云回来跟我说,唐嬷嬷递荷包那会儿,赵昌那反应,倒像是故意做给人看的。还有岚翠姑娘,出现得也太巧了,就像..就像...怎么说来着?”
“就像掐着点来的?”
“对!就像掐着点来的一样,实在让人生疑。”
“依我看,这背后说不定有什么人在操纵,想借此事打压佟佳舒舒。只是不知这幕后之人是谁,又为何针对她。”圆姐目光中透着思索。
桑宁撇撇嘴,没好气道:“谁又知道呢,只要不是你我姐妹二人出什么岔子便好。管她是佟佳舒舒还是什么旁的人,我呀,就盼着她能吃点苦头,受些罚才好呢!哼,也正好出一出上次她陷害我的那口恶气!”
圆姐轻轻放下茶杯,轻声提醒:“话虽如此,但咱们说话还是小心些,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
桑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应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也就只在你面前抱怨抱怨罢了,又不会和旁人说这些事儿。姐姐你就别再唠叨啦。”
圆姐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点了点桑宁的额头,嗔怪道:“你呀,都进宫这么些日子了,还是这副小孩子心性,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时光悄然流转,三更天色吞下漫天星辰,钟粹宫檐兽吞金描的日影,从东梢间游到西廊柱,窗纱上浮动的琥珀色终究褪成了蟹壳青,几日光景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