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义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脑海中轰然炸响的那个念头,在此刻李玄霄平静的反问下,化作了冰冷的现实。
“你……”
他干枯的喉咙里只挤出了一个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玄霄来纳森岛,从轮回边缘拉回自己,不是因为什么故人情谊,也不是什么正道大义。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天门”。
甚至,他知道的远比自己更多。
这个认知,比得知天门阴谋本身,更让张怀义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眼前这个白袍飘然,温润如玉的男人,究竟在这盘棋局中,藏了多深。
李玄霄没有再解释。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怀义,那眼神仿佛能洞穿岁月,看透人心。
“你先养好身体。”
“这具躯壳,是你最后的凭依。”
“未来的棋局,还需要你这枚……关键的棋子。”
他的话音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就在这时。
嗡——
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振动。
一只由明黄色符纸折成的千纸鹤,凭空出现在木屋前,翅膀上燃烧着微弱的金色火焰。
它穿过木屋的墙壁,仿佛无视了所有物理阻碍,径直飞到了李玄霄的面前。
纸鹤周身的金色火焰猛地一亮,随即化作点点光屑消散。
一道急切中又强自镇定的声音,在木屋中响起。
是澄真的声音。
“师尊!龙虎山急报!”
“天师府……遇袭!”
躺在床上的张怀义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澄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颤抖,继续回响。
“一个时辰前,一股不明势力突袭天师府。”
“对方……对方用的是风后奇门!”
“整个龙虎山都被一座巨大的奇门阵法笼罩,空间错乱,五行颠倒。”
“张之维天师为了护住门下弟子,以身破阵,如今……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轰!”
张怀义的脑子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
风后奇门!
那是他当年悟出的奇技,是他一生痛苦与荣耀的根源。
如今,这门术法却被用来攻击天师府,重伤了张静清老天师的继承人。
一股混杂着愤怒、愧疚与冰冷寒意的气流,瞬间从他心底涌起。
“天门……是天门动手了!”
他嘶声喊道。
澄真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对方在天师府正殿的石阶上,留下了一行字。”
“八技监理团,触怒了沉睡的古神。”
“若不即刻解散,下一个,便是三一门。”
“师尊,弟子……请求指示!”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那只千纸鹤也彻底失去了光芒,化作一撮灰烬,飘落在地。
木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海浪声,仿佛在为这惊天的消息伴奏。
张怀义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他双目赤红,枯瘦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们这是在向整个正道宣战!”
“他们不仅要毁了八奇技,还要毁了我们所有人!”
他看向李玄霄,眼中充满了哀求与决绝。
“李掌门,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玄霄打断了。
李玄霄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无悲无喜。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闪过了一丝比纳森岛万年冰礁还要刺骨的冷芒。
“古神?”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诮。
“不过是一群躲在阴沟里,妄图窃取天机,却又不敢直面阳光的窃贼罢了。”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木屋的屋顶,穿透了纳森岛的浓雾,遥遥望向了龙虎山的方向。
“他们不是想见我吗。”
“我便去见他们。”
话音未落,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没有引起任何风声,没有带起一丝炁的波动。
他的身影,却瞬间变得模糊,仿佛融入了空气之中。
张怀义只觉得眼前一花,李玄霄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一句淡漠的话语,在木屋中缓缓回荡。
“张怀义,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
“在我让你死之前,你不能死。”
“好好活着。”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一场……盛大的清算。”
……
与此同时。
龙虎山,天师府。
往日里仙气缭绕,紫气升腾的道门祖庭,此刻却是一片狼藉。
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紫色,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整个龙虎山都笼罩在内。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与淡淡的血腥气。
无数断裂的法器、破碎的符箓散落一地。
天师府正殿前,巨大的八卦坪上,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裂痕纵横交错,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裂。
澄真、陆瑾、李慕玄,还有监理团的各派精英,全都面色凝重地站在这里。
他们的脚下,空间依旧在微微扭曲,脚踩在坚实的青石板上,却有一种踩在棉花上的虚浮感。
这便是风后奇门的余威。
即便布阵者已经离去,这片被强行篡改过的“盘”,依旧在自行运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正殿的台阶上。
那里,躺着一个身穿紫色八卦道袍的身影。
新任天师,张之维。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丝暗红的血迹,双目紧闭,胸膛的起伏微弱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
在他身旁,几位龙虎山的老道士正拼命地向他体内输送着真炁,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反应。
“天师的生机……正在被这片天地吞噬。”
一位老道士声音沙哑地开口,脸上满是绝望。
“风后奇门……乱金柝,定四盘。对方的道行,远在我们之上。他不仅是布阵,他是将整个天师府,变成了一个吞噬生机的活物!”
陆瑾的脸色冰冷如霜。
他腰间的长剑,正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嗡鸣,似乎在警示着此地的巨大危险。
澄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那行用鲜血写在石阶上的狂傲大字。
“八技监理团,触怒了沉睡的古神。若不即刻解散,下一个,便是三一门。”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股邪异的力量,要侵入人的心神。
“好大的口气。”
李慕玄冷笑一声,眼神里却满是忌惮。
“藏头露尾,算什么东西。”
就在众人心神不宁,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候。
忽然。
澄真、陆瑾、李慕玄三人腰间,一块刻有“三一”二字的玉佩,同时亮起了温润的白光。
三人心头一震。
这是……师尊的传讯。
不。
不是传讯。
一股浩瀚、温润,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这股气息并非凭空出现,而是仿佛从这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
它如春风,拂过每个人的脸庞,瞬间安抚了众人焦躁不安的心神。
它又如天威,降临在这片被扭曲的空间。
嗡——
整个龙虎山,都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嗡鸣。
那灰紫色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纯净到极致的金色阳光,从裂口中投射下来,正好笼罩住整个天师府。
原本还在自行运转,吞噬生机的风后奇门大阵,在这股气息降临的瞬间,仿佛遇到了天敌。
那些扭曲的空间,错乱的五行,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
不过是弹指之间。
天空,恢复了蔚蓝。
空气,恢复了清新。
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死亡阴影,烟消云散。
所有人都惊骇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一道身穿月白道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悬浮在天师府的上空。
他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仿佛从创世之初便站在那里。
不是李玄霄,又是何人。
“师尊!”
澄真又惊又喜,躬身行礼。
陆瑾与李慕玄也同时拜下,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敬。
这就是他们的师父。
三一门的掌门。
仅凭气息降临,便破去了连张之维天师都束手无策的风后奇门。
李玄霄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台阶上昏迷不醒的张之维。
随即,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下方轻轻一点。
一滴闪烁着七彩光晕的露珠,从他指尖分离,悄无声息地穿过空间,没入了张之维的眉心。
原本面如金纸的张之维,脸上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紧皱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掌门出手,天师有救了!”
龙虎山的老道士们喜极而泣,纷纷跪倒在地。
做完这一切,李玄霄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澄真。”
“弟子在。”
“传我法旨。”
李玄霄的声音淡漠而又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三一门,自今日起,向‘天门’宣战。”
“凡其门人,杀无赦。”
“凡其据点,毁无赦。”
“凡与其勾连者,同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那行血字,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杀意。
“另外。”
“告诉他们。”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