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在她清冽的喝止声中骤然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但见太子妃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
那双凤眸中锐利如剑的锋芒,与周身散发出的磅礴威势,竟与身旁的太子殿下不相上下!
夏樱继续问:“御花园中的一切,可是你的手笔?”
“是!”楚司璟双目空洞,答得干脆。
“如何做到的?”
“是舅舅…他离京前,将埋在宫中的暗桩尽数交予本王。”
楚司璟的声音机械而平板,“贤妃宫里的那两个洒扫宫女,便是本王的人。她们故意在肖雪面前嚼舌根,还有…那颗引发混乱的佛珠,是小邓子趁乱丢出去的。”
“小邓子”三字一出,陈公公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你…你说的是哪个小邓子?!”
“自然是陈公公视若亲子的那个小邓子了。他八岁入宫,本就是舅舅早年布下的棋子。这些年能在御前当差,也多亏了陈公公的照拂。”
陈公公如遭雷击,身形一晃,胸脯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不断颤动。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当年那个瘦弱的孩子因年纪最小,常被其他太监欺凌得躲在墙角哭泣,是他心生怜悯出手相护。
后来见这孩子眉眼间竟酷似自己早夭的幼弟,更是动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栽培。
十年来,他不仅教会了小邓子宫中生存的诸般规矩,连毕生武学也倾囊相授……
多少个深夜,他亲自指点这孩子练功;多少次病中,他守在榻前亲自喂药。
他原想着,待自己年老归西之日,这个最疼爱的干儿子能接替他的位置,继续忠心侍奉陛下。
却不想,自己竟亲手养大了一条豺狼!
“陛下!”
陈公公扑通一声重重跪倒,以头触地,声音哽咽沙哑,“奴才…奴才有罪啊!”
夏元帝微微阖眼,疲惫地挥了挥手:“荣贵,此事与你无关。人心隔肚皮,莫要过于自责。”
楚宴川适时上前一步,沉声禀报:“父皇,儿臣早已命人将小邓子控制住。”
夏樱点了点头,目光再度转向楚司璟,继续追问:“暗桩还有哪些人?”
“楚青璃宫中的单嬷嬷…浣衣局的宫女春雅…御马监的掌事太监何全……”
他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般,竟一口气报出二十多个名字。
这些名字背后的人,如蛛网般密布于宫闱各处。
从皇子公主的寝殿到内廷司局,从洒扫杂役到掌事宦官,身份各异,职司不同。
其中那位单嬷嬷,竟已在深宫潜伏二十余载,几乎与夏元帝的帝王生涯同步。
随着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串名单不仅涉及多位朝臣,更牵扯到数位官员府中的后院女眷。
这张阴谋之网,早已悄然笼罩了整个京城。
楚宴川自袖中取出一卷密函,垂眸飞速比对,墨色眼底寒光微闪。
片刻,他拱手肃然道:“禀父皇,名单中所涉人等,儿臣已悉数控制。各宫门均已封锁,确保无一人漏网。”
夏元帝缓缓颔首,指节无声叩击龙椅扶手,眼底风云暗涌。
他着实未曾料到,夜槐序竟在他的皇宫之中,埋下了如此深沉的一局棋!
当初留楚司璟一命,从来与仁慈无关。
一切只因楚宴川接到密奏。
夜槐序离京前,极可能将经营多年的暗桩网络交予其亲生骨肉。
他们按下不发,不过是为放长线,钓大鱼。
以楚司璟为饵,引蛇出洞,将这深植宫闱的毒瘤连根拔起!
如今,楚司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夏樱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楚司璟鼻子下晃了晃。
楚司璟闻到那味道,思绪逐渐回笼。
当对上满殿人厌恶,愤怒的目光时,楚司璟混沌的神智如同被冰水浇透,骤然清醒。
方才不受控制吐露的种种罪行在脑海中轰鸣回响,他浑身一颤,整个人如秋风中的残叶般剧烈抖动起来。
“父、父皇…都是误会…儿臣冤枉……”
夏元帝拂袖而起,声似寒渊:“逆子楚司璟,尔罪罄竹难书!”
“其一,献惑心邪画,佩迷魂香毒,意欲操控君父,颠倒乾坤!是谓欺天罔上,罪一当诛!”
“其二,设鸠毒之计,戕害姜、段二女,构陷太子妃于不义,意在离间宗亲,动摇国本!是谓祸乱宫闱,罪二当戮!”
“其三,明知太子妃有孕,犹行绝嗣之谋,欲断龙脉,绝皇嗣!是谓人神共愤,罪三当殛!”
“其四,尔竟私通前朝余孽,收容其旧部,更以皇子之身行谋逆之举,意图倾覆我大夏江山,此乃叛国背祖,罪无可赦!”
言至此处,夏元帝振袖而起,明黄色龙袍无风自动,周身威压如泰山将倾:
“数罪并罚,神人共愤!今褫夺尔楚姓,削籍宗正,永除玉牒——贬为贱籍,着即凌迟处死!同党尽诛,以正视听!”
这道旨意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楚司璟头顶。
他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却又在求生本能下做最后挣扎。
他涕泪横流地向前爬行,哭喊声凄厉欲绝:“父皇!血浓于水啊!您就真的不顾念一丝父子之情吗?!”
“儿臣若是不姓楚,还能姓什么?父皇,您就饶了儿臣吧!”
夏元帝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那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
他缓缓起身,走到楚司璟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父子之情?楚司璟,你当真不知自己是谁的种?”
这句话极轻,却含义万千,如同一个隐晦的惊雷在楚司璟耳边炸开。
楚司璟猛地一颤,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他瞳孔骤缩,脸上血色褪尽,连嘴唇都变得灰白。
那双原本还残存着一丝侥幸的眼眸,此刻像是被骤然抽走了所有光亮,彻底陷入一片比死亡更深的绝望。
夏元帝紧紧盯着他的反应,每一个细微的颤抖,每一分神色的崩溃都尽收眼底。
原来如此。
他在心中冷笑。
原来…他并非毫不知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