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夜莺的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金属桌面，双手被反铐在特制的椅子上，手腕处传来金属的坚硬触感和皮肉被挤压的闷痛。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盏惨白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的狭小房间——标准的审讯室。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冰冷气味，隔绝了外面堡垒的一切声响，只剩下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桌对面那个穿着贸易联盟内部安全部队制服、面容冷峻的女审讯官指尖偶尔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
从静滞库外围那个如同噩梦般的隔离间被带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不变的光线下失去了意义。期间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士兵送来过一小杯水和一块营养膏，除此之外，再无人与她交流。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女审讯官终于停止了敲击桌面，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短发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肩章显示她的级别不低。她面前放着一个薄薄的电子板。
“姓名。”声音平稳，没有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夜影。”夜莺沿用化名，声音因干渴而沙哑。
“真实身份。”
“探迹客。”
“探迹客。”女审讯官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一个探迹客，为什么会出现在静滞库S级管制区？还卷入了一场……难以定义的安全事件？”
夜莺沉默。她在快速思考。凯拉生死未卜，平板（意识种子）状态未知，疤脸的身份不能暴露。她必须编造一个尽可能合理、又能最大限度保护现有信息的说辞。
“我在寻找能修复我装备的零件，”她抬起被铐住的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空空的手腕（原本的战术平板已经不在了），“有人告诉我，静滞库的废弃品处理区有时能淘到好东西。我迷路了，误入了那个区域。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发光的东西攻击那个女人。”
她将重点放在“误入”和“目睹攻击”上，将自己定位为一个不幸的、被卷入的旁观者。
“误入？”女审讯官微微挑眉，“通过一条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开启的、标记为‘废弃高危’的冷却系统维护通道？还恰好选择了S-77这个具备基础分析功能的隔离间？”她的指尖在电子板上划动，调出了一些数据和通道监控的模糊截图（显然凯拉的干扰器并非完全有效），“你的‘误入’，看起来目的性很强。”
夜莺心中凛然，对方掌握的信息比她预想的要多。
“给我指路的人说那里是捷径。”她坚持道，目光与审讯官对视，努力保持镇定，“至于那个房间，是随便选的，门刚好没锁死。”
“给你指路的人是谁？”
“一个下层市场的零件贩子，我不认识名字。”夜莺含糊其辞。
审讯官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夜莺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
“那么，‘那个发光的东西’，”审讯官转换了话题，但压迫感丝毫未减，“你了解它是什么吗？”
“不了解。它突然出现，攻击了那个女人……很可怕。”夜莺做出后怕的表情。
“根据我们的初步技术分析，”审讯官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夜莺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那件物品，蕴含着我们从未见过的、高度活跃且具有……侵略性的数据结构和生物电信号残留。它似乎能影响甚至试图控制电子设备和……生物神经系统。”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夜莺的反应：“而根据现场能量残留比对，在你身上，我们也检测到了与那物品同源的、极其微弱的能量签名。你怎么解释？”
他们检测到了！是之前平板异常时沾染上的？还是意识种子试图同化时留下的印记？
夜莺的心脏猛地收缩，但脸上尽力维持着困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恐：“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在它攻击的时候，离得太近，被波及了？”她适时地表现出身体的不适，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感觉……很不舒服。”
审讯官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她。审讯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审讯官才再次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但内容却更加致命：“那个受伤的女人，我们暂时保住了她的生命体征。”
夜莺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关切和紧张无法掩饰。
审讯官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情绪波动。“你认识她。‘锈蚀齿轮’工坊的凯拉，一个……在底层小有名气的机械改装师，尤其擅长处理一些来路不明、或者涉及旧世界技术的‘敏感物品’。”
她将“敏感物品”几个字咬得很重。
“我不认识她，”夜莺立刻否认，但底气已然不足，“只是……看到有人受伤，本能反应。”
“是吗？”审讯官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那么，解释一下这个。”她在电子板上点了一下，推过来。
屏幕上显示出一段经过处理的、有些模糊的音频波形图，以及对应的文字转译。那是凯拉在隔离间里，意识被侵蚀时，断断续续发出的、混合了杂音的话语片段：
【……抗拒……无效……生物单元……适配率……】
【……数据接口……稳定……开始覆盖……】
【……记忆单元……读取……分析……无用情感数据……删除……】
以及最后那声清晰的：【滚……出……去！】
夜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些话语，直接证明了凯拉正在被某种东西“覆盖”和“删除”！
“这种性质的事件，已经超出了普通治安范畴。”审讯官收回电子板，声音冰冷，“涉及未知的、具有高度危险性的旧世界遗留物，以及可能存在的、意图不明的技术滥用。根据《堡垒安全紧急状态法》，我有权对你进行无限期羁押，直至查明所有真相。”
无限期羁押！夜莺的心沉入谷底。这意味着她将彻底失去自由，无法联系组织，无法得知外界的任何消息，更无法应对可能还未结束的危机。
“我需要见你们的长官，”夜莺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我……我可能掌握一些关于那个‘东西’来源的重要信息，但这涉及到……北边的某些发现，必须与足够级别的人谈。”
她试图用“北边的发现”引起更高级别的注意，或许能换来不同的处理方式。
审讯官的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该让你见谁，由我决定。现在，你需要做的，是好好回想每一个细节。你的合作态度，将直接决定你的处境。”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带她回拘留室。”
两名士兵走进来，将夜莺从椅子上拉起，押解着向外走去。
在离开审讯室门口时，夜莺听到那个女审讯官似乎低声对着通讯器说了一句：“……目标一号暂押，意识干扰迹象微弱但存在。目标二号生命体征稳定，但神经活动异常，建议提升监控等级。另外，将‘S-77异常物品’的分析报告，加密送往‘铁砧’办公室。”
铁砧办公室？那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像是一个代号或者特定部门。
夜莺被推搡着走在冰冷的走廊上，心中思绪翻腾。凯拉还活着，但情况不妙。平板（意识种子）被列为“异常物品”正在被分析。而她自己，则被标记为“意识干扰迹象微弱但存在”，这意味着她依然是被怀疑和重点监控的对象。
那个女审讯官……她似乎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说辞，但也并未一味地用强。她像是在钓鱼，等待着更多线索浮出水面。
堡垒的官方力量已经深度介入。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她被关进了一个同样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张固定金属床和一个简易卫生间的单人拘留室。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
寂静再次降临。
夜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疲惫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铁匠、凯拉……又一个同伴因她（或者说因她携带的东西）而陷入绝境。林风的联系微弱，组织远在天边。
她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收紧的钢铁蜘蛛网中央。
而那张网的编织者，似乎并不仅仅是贸易联盟的安全部队。那个“铁砧办公室”，以及审讯官话语中透露出的、对旧世界技术并非一无所知的态度，都暗示着灰烬堡垒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她必须想办法破局。至少，要弄清楚凯拉的现状，以及那个“意识种子”是否真的被压制了。
就在她凝神思考时，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地底深处的**震动感**，再次透过冰冷的金属床板和地面，传递到她的身体。
不是之前那种规律的脉冲嗡鸣，这次更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在深处缓慢移动时产生的摩擦和震颤**。
很微弱，但持续着。
夜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静滞库的冲突……真的结束了吗？
还是说，那只是某个更大进程的……一个小小的插曲？
灰烬堡垒，依旧在它的轨道上运行着，但那深藏在钢铁骨架之下的“杂音”，似乎并未完全平息。
——
灵栖谷核心。
林风悬浮的意识体，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维持着那一丝不灭的微光。北方那场惨烈的冲突结束后，他感受到的并非宁静，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污染波动的核心沉寂了，但围绕着那片区域（灰烬堡垒），能量的流动变得异常**粘稠而复杂**。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多种强大的、秩序化的能量场正在那里交织、扫描、封锁，那是官方力量全面介入的迹象。
他也依旧能隐约捕捉到夜莺那微弱但坚韧的生命波动，只是那波动被一种冰冷的、代表“束缚”和“隔离”的能量场所包裹。
她还活着，但失去了自由。
而那个曾与污染波动激烈对抗、最终以惨烈方式爆发的生命信号（凯拉），虽然未曾彻底熄灭，却变得极其微弱且……**不稳定**，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湮灭。
【她被囚禁了。另一个……在生死边缘。】林风的意念带着沉重传递给灰鼠。
灰鼠的回应带着无奈：【那个据点……有自己的规则和力量……我们无法触碰。】
无法触碰……
林风“凝视”着自身那缓慢修复的、依旧布满裂痕的意识核心。速度太慢了！按照这个进度，等到他恢复足以进行有效远程干预的能力时，北方的局势可能早已尘埃落定，无论是夜莺、凯拉，还是那个危险的“意识种子”，恐怕都已有了最终的、无法改变的结局。
他不能等！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出现在他的意识中。
常规的温养太慢。或许……有另一种方法，一种更危险、更激进，但可能见效更快的方法？
他想到了灵栖谷的地脉核心，那蕴含着这片土地最古老、最庞大生命能量的源泉。直接引导核心的能量冲刷、修复自身……
那无异于将一叶小舟投入奔腾的瀑布！成功的几率渺茫，更大的可能是在狂暴的能量洪流中意识彻底崩散！
但是……还有别的选择吗？
林风的意识体在那片孤寂的黑暗中，缓缓地、坚定地，转向了地脉能量流淌而来的、更深、更灼热的方向。
为了不再只能无力地旁观，他决定，赌上一切。